外传:不精准的手术刀(四)(1/2)

【一】

静静睡在枯萎的树木里,睡在冰冷的土地上,我看见月亮沉入了森林,它弯弯的,就像在朝我嗤笑,可它好美,美得似水如画,晚风吹不走我的身躯,它带来了我最珍视的东西,带着我对一切美的思慕,进入了梦境。

福德尔曼是普通人,所以对这片美景,有着最为普通的感受;但他同时也不平凡,他的不凡不在于他的医学水平,他的知识储备,不在于他研究出了什么能拯救人的药物或手术方法。

而是在于他对理想的执着,是无人可及的。

他时常能回忆起那片星空,那是在年少调皮在森林里迷路摔倒后,所看到的景象。

这让他第一次有了绝境之中亦能寻美寻真的意志。

几十年的战争使典伊人颠沛流离,这场无休止的争斗带来了太多痛苦和绝望,而在普通人心中扎得最深的,无疑是天灾病。

天灾到底是什么,福德尔曼用尽一生去思考这个问题。

尽管有人先他一步挖掘出了真相:天灾是一种类似魔力的纯元素组成,组成它们的物质散发出不详的气息,能使得接触到的一切事物朝着坏的方向发展,所以也被称为“不详因子”,目前尚不清楚形成原因,推断始源于天灾之神奥维奥克。而奥维奥克已经被确定为死亡,无法彻底清除,反而此消彼长的不详因子和天灾,成为阿莱亚人面临的最大难题。

福德尔曼肯定不是这么想的,换句话说,他就算清楚在物质科学上,天灾的确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但对人们来说,天灾又是什么,它在人们心中的地位究竟是什么,是纯粹的灾厄,还是可以利用的能量,亦或是改造生命的一种方式?

他更愿意将其定义为:潜伏在安详下,能够招致危机的神意。

“他的看法或许是对的。”

薇尔合上笔记本,本子记载了什么艾克不得而知。

“天灾不是纯粹的灾厄,也不是能被伦理接受的能量,用其改造生命违背人道,我对他将其想作上天之意的观点很是青睐。”

她微微地笑,透露着神秘感。

“这是他用一辈子得出的结论,尽管这句话饱受争议,但也是目前典伊各学派关注的重点,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对的,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观点中的任何一个字有误,就像他真的看穿了天灾的本质一样,令人趋之若鹜。

......

他是个很固执的人,但,如果典伊缺少了他的这份固执,天灾就将永远成为一个祸害,这份固执很了不起。”

【二】

福德尔曼回到实验室,来到货架的第二排,翻出了被宣告作废的药剂。

这个瞬间,瓶子里那些液体仿佛在闪烁,他深知这是能拯救世界的药物,而这份伟大的成就,将要在自己的手上实现,这是被“剑”认可的药物,就一定有利用的价值。

药物是用从克劳迪娅体内释放出的超岩合成的,为了协助福德尔曼的研究,克劳迪娅在他家后院外的森林里堆了一座小丘那么多的超岩,而一箱药剂的合成,仅仅需要一勺的量,也就是说,这些超岩足以将全典伊的人从病痛中救赎。

他一想到这些,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舍弃尊严,舍弃生活,在战火积起的阴霾之下,努力了几十年,忍受了无数冷嘲热讽,看尽了无数生离死别,终于等来这一天。

克劳迪娅果真是“剑”,他从见识到超岩的那一刻就察觉了,但她选择站在大地的阴暗面,她即是大地,而向着阳光的一面需要的是珂弥娜,不是她,她能鼓舞人民,引导人民反抗不公,但说到底,克劳迪娅才是最可怜又可敬的人,她的可怜可敬,只言片语是无法详尽的,又或许永远也无法详尽。

战争结束后的半年内,靠着福德尔曼的药物,数百万人的生命被挽回,制造天灾武器的所有技术被严令封锁。这片大地有了“光”,福德尔曼的药物在治疗了几乎所有人之后,就会失去价值,他知道这一点,珂弥娜,自己的女儿,会将光的种子播撒整个典伊,人们不用再受天灾的苦,不用再受折磨了。

“这座宫殿真漂亮。”

“是啊,相比一年前,漂亮了许多。”

福德尔曼和典伊第一任慧使走在一起,他们穿过摆放精致装饰的长廊,在卫兵的目视下,站到了大门前,多年来,这扇门被一次次打开,迎接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无数伟人要员,但这些福德尔曼都看不到了。

“叫什么名字?”

福德尔曼取下帽子,对着慧使提问。

“洛斯卡地宫,福德尔曼先生。”

“这样......”

“怎么了?”

“没什么。”

“洛斯卡地将军为战争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珂弥娜大人在波格拉斯先生的建议下,为这座宫殿命名。”

福德尔曼欣慰地,略带苦涩地笑出声。

“他是很......呵呵,很固执的人。”

“呃......”

他没有给慧使响应的时间,自行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华丽的装裱,以及女儿的身影,这道背影他再熟悉不过了,自己的交际圈里没几个人,女儿是自己的一切,目送她上学,目送她离开,这道背影是最深入他心扉的。

“是福德尔曼医生吗?”

珂弥娜没有回头地提问了。

“是的。”

“感谢您的应邀而来,请坐吧。”

奢华的沙发椅,泛着旧时代王权的伤痕。

对面端坐的金发少女,长相甜美,气质文雅,眼睛里透着福德尔曼闻所未闻的光芒,那光芒并非来自星眼,而是来自“光”,是“光”引导来的崇高理想和信念,焕发出的光芒照射进了他的双眼。

“克劳迪娅来找过我。”

“嗯?”

“她告诉我,你是我的父亲。”

“是这样,她说的没错。”

福德尔曼语气极其平稳,他是已经默然接受女儿变成守护英雄事实的人,就算有人告诉她真相,就算她真的相信了,那又如何呢?

珂弥娜回不来了,但就现在以“赫斯提亚”的身份继续活下去,福德尔曼也会于梦中喜笑颜开,毕竟那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珂弥娜大人,我理解您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心情,但就现在来看,您应该着眼于典伊的当下,战争的阴霾刚刚散去,这个国家需要您的统领。”

“您真是出言不逊呢。”

“......抱歉。”

“没关系,我接受正面的批评。

克劳迪娅跟我说,‘珂弥娜’的愿望是成为一名老师,对吗?”

“是的。”

“既然这样的话,我想,用教育的观念治国。

在智慧之神赫斯提亚的观念里,教育是第一位的,教育能承载强大,幸福,健康,冲破一切风浪。

让典伊的所有子民都能习得知识,这是赫斯提亚神志的代行,也是,我实现她愿望的方式。”

“克劳迪娅让您这么做的?”

“是的,她建议我为您实现一个女儿的愿望。

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接受呢?”

“呵呵......

您能为我这种小辈做到这一步,已经感激涕零了,如果那是您的想法的话,我理解并尊重您的选择。”

“您不必如此拘谨地和我交谈……”

福德尔曼注视着这位典伊的新神。

眼神中的情感,就连珂弥娜也解读不出。

“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吧。”

“遭遇绝境的人,如何才能看见希望的曙光?”

“……

如果您躺在一片枯草地上,天上有一轮澄净的明月,和很多枯树的枝丫。

您会怎么想?”

“您知道我小时候的记忆?”

福德尔曼很惊讶,因为他也对女儿讲过这个故事,那是在她考砸的时候鼓励的话语,却保留到了新的意识中。

“是的,我想这个问题不需要我来做出回答,您早已习得如何在困境中生活。

漆黑的夜晚不是笼罩心灵的恐惧,而是映衬月亮的幕布,是宁静的一潭湖水,映着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美好。

你们无需再忍耐无边的黑夜了,但请别忘记陪伴你驱散恐惧的那轮明月。”

福德尔曼的月亮就是珂弥娜,他不会忘了她。

同时“珂弥娜”也点醒了自己,这令他很感激。

“或许我还没到绝境的时候。”

“您能这么想,我感到很荣幸。

我有一份小礼物送给您。”

珂弥娜从神库中取出一个小匣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做工精美的勋章。

“请收下吧。”

“大人,这是?”

“这是为您在这几十年的时光中的奉献,所做出的微不足道的褒奖。”

“您说笑了……

您赠予我的东西,都是宝物。”

“请不要这样认为,福德尔曼先生。”

“呃?”

“您的执着和数十年如一日的坚守,是我需要学习的,我并不能说自己身为‘剑’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既然您有如此丰功伟绩,超凡脱俗的精神,就不应在这一点上向我谦卑。

您可以更自豪一点,好么?”

真是过分,她有着和自己女儿一样的嗓音,一旦透露出真情实意,福德尔曼的眼泪就很难忍得住。

“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您说。”

“我想听见,女儿最后没能对我说出的话。”

身为“剑”的珂弥娜愣住了。

她是知晓珂弥娜的少部分记忆的,尤其是生前最后一刻的景象,至今仍记忆犹新。

当时珂弥娜脑子里想的什么,感受到的痛苦和寒冷,一种对于生存绝对的渴望,都能称得上刻骨铭心。

“福德尔曼先生……

她说……

她想看着爸爸的笑脸入睡。”

大厅里传来令人悲悯的呜咽声,有人双手掩面地哭泣,因为找不到纸巾,眼泪把手掌打湿透了。

“呜呜呜……呃!”

福德尔曼被珂弥娜抱住,拥入怀里。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新生的意识体并未亲自体会过“母性”的光辉,而现在,她有很认真地在倾听这种声音,倾听安抚“孩子”的声音。

“要笑,要笑出来,福德尔曼先生。

如果您对我展露笑容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福德尔曼还是哭声不止,极度的悲恸笼罩了他心中最后的净土,但珂弥娜显然就是为了这件事出现的。

她轻轻地拍打医生的背,金色的光逐渐溢出,神力的光辉注入福德尔曼的心脏。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安慰下继续颓丧。

那道光是世间最温暖的东西,福德尔曼后来亲口说,它在瞬间融化了一切严寒。

他鼻子都哭红了。

还是尽量朝着珂弥娜挤出一个憔悴的笑容,而珂弥娜抱着他的双手收得更紧了。

她能听见急促的心跳,快速的呼吸,透过这些看到一个人的心情。

后来,福德尔曼也以一份礼物作为交换,那是一种只生存在阿莱亚南方的植物种子,他希望取缔宫内华而不实的装饰,用这些千奇百怪的植物代替,珂弥娜欣然接受。

那枚勋章去了哪,人们已经不知道了,人们更愿意记得他和他研发出的药物,尽管这些药物在现在的典伊再也派不上用场,但人们知晓如果离开了它,自己的族群或许就无法延续,所以所有人都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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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德尔曼医生一直到生前的最后一刻都在诊所里,他静静走过剩下的岁月,走完作为普通人的一生。

他不再治疗天灾病,因为人们不再被这种病困扰了,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感觉很愉快。

“您好,有什么事吗?”

“我是福德尔曼·阿贾克斯的家属。”

“家属?我没听说过医生有家属啊……

真是的,也来得太晚了,你赶快啊,医生他撑不了太久了。”

女人穿着黑色大衣,头戴蕾丝边的黑色礼帽,提着小包轻轻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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