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章 断剑的自白(1/2)
(今天这章改编了一下官网上有关锐雯的小说,原篇字数左右,我做了1000字左右的改动,让剧情更加贴合这本同人小说一点。所以今天实际上只更新了一千字,剩余三千会在明天的章节补上,这一章只是为了补充一些前置剧情,因为时间线比较紧,刚好有这样的素材,就进行了借鉴。如果觉得有任何侵权,搬运,水文的嫌疑,我会对这一章进行删除,最后祝大家读的开心。)
诺元989年,春
犁头的铧刃割开地表的硬土,在春季的天空下翻开了大地冬日的私藏。
一个发色雪白,身体健硕的诺克萨斯女人正扶着犁架,跟在耕牛身后走在一小片农地上。
她一边专心地握着前梁把手,一边生涩地念叨着陌生的词汇,似乎正在学习什么。
“伊麦。伊呗。瓦沙。阿那。”
诺克萨斯女子紧握着木柄向前走,每走一步,被冬季寒风所冻结的硬土便随着犁刃的前进破开,像是被暴力破开的核桃,挤出松碎的大块土壤。
每当这时,空气里便漫起一阵初醒沃土的芬芳。
对这位诺克萨斯人来说,这样无聊且费力的差事似乎并不反感,甚至隐隐有些让她向往。
这粗糙的握柄磨出了她手上陈年的老茧,也唤醒了飞逝的回忆,曾几何时,她也是像现在这般,在遥远的彼岸翻耕土壤。
诺克萨斯人咬了咬下唇,撇开刚才的念头,继续专注于手里的农活。
“母亲。父亲。姐妹。兄弟。”
瘦牛翻了翻耳朵,拖着犁往前一带,犁头溅起几块碎石磕到了她,在腿上流下细小的伤疤。
但她浑然不觉。
但比起那些还流着血丝的小伤来讲,她腿上那些已经愈合的更加狰狞的疤痕要更为惊人一些。
她穿着一件粗布衫,沾满泥点的袖子挽起来卷成了一大捆。相同质地的裤子已经被染成了土黄色。改短的裤脚对于原来的主人来说已经太短,但在她身上刚好扫过脚踝,碰到裹满泥巴的鞋面。
“伊麦,伊呗,瓦沙,阿那。”
诺克萨斯人一遍遍重复着这段颂文,铭记着每一个词。
“伊扎,儿子。黛达……”
她用衣袖抹开了眉梢上一缕汗津津的头发,没有慢下脚步。
她的手臂很有力,单手就可以扶稳犁架。
农田原本的主人回家取水袋和午饭了,他说她可以在田边的林荫歇着等他,不过她执意要把活干完。
一股清风打在她汗湿的后颈上,她环顾四周,诺克萨斯帝国曾试图强迫艾欧尼亚屈服,但艾欧尼亚宁死不从,诺克萨斯便转而想要摧毁它。
诺克萨斯人继续推着犁架冥想,纵使帝国动员起全部力量,也无法阻止春天重归这片土地。他们的军队已经被赶出境一年多了,灰蒙蒙的雨雾和暗沉沉的泥土中终于萌发出了星点翠绿。空气里也似乎蕴藏着新的开始。
或者说,希望。
她轻叹一口气,胡乱剪短的头发轻轻拂过她的下巴。
“黛达。女儿,”
她开始了又一轮念诵,语气坚决,随后再次用双手扶好犁架。
“伊麦,伊呗。”
“是因呗,”
密林的阴影里传出一个声音。
诺克萨斯人猛然停步。手中的犁柄一顿,皮缰绳勒住了瘦骨嶙峋的耕牛。犁头撞到了一块土坷,铧刃被石头一别,发出一声闷响。
这不是老农的声音。
诺克萨斯人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唇间长吁了一口气。
虽然只是一个声音,但肯定不是为了说句话而已。
常年的训练告诉她的身体要进入防御姿态,但她竭力抑制着这种冲动。
她身体没有动弹,继续面向前方的犁架和牲口。
兴许是觉得手里太轻了,她紧紧握住犁柄,原本的傍身之物很重,让她安稳。但现在她只能隐约感觉到右侧腰间的小刀。
这把勾刀不长,切露水苹果和硬质蔬菜还行,派不上其他用处。
“该读作因呗。”
棕黄色的针叶密林与农田的交界处,现出了说话人的身影。
“尾音不同,”
那人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乱糟糟的黑发从他的脸庞边缘向后抛撒。一件织布披风掖在肩上。锐雯注意到,披风隐约露出了他左肩上的金属护肩,也没有遮住他身边无鞘的剑。他是一个武士,但并不效命于某个家族或辖区。
他是一个浪人。
危险人物,她断定。
“因呗,”他又说了一遍。
如果离尘在场,一定能够认出他们,正是那天在崴里的雨夜中先后出现在炼金药罐爆炸的两人。
锐雯和亚索。
锐雯扶住犁头,一言不发,并非因为无言以对,而是因为她清楚自己说话带着什么口音。
她绕过铧犁,用它挡在自己和这位口音纯正的陌生人之间。她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弯下腰查看铧刃,假装关心土里的石头。
用来切割草根和土块的铧刃,应该会比那把小刀更有用。
那天早晨她看到过老伯怎么安装木架,所以也知道怎么卸下来。
“我上次来的时候,不记得见过你,但我也离开有些时日了,”
亚索的声音冷冷的,透着仆仆风尘,并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音色。
嗡嗡的虫鸣一刻不停,越来越吵,而锐雯始终没有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
“我听说他们请来了推事,素马长老的死有了新的眉目。”
亚索继续说道,眼睛暗暗盯住锐雯。
锐雯没有理睬,轻轻拍了拍耐心的耕牛。
她的手指拂过皮缰绳,老练的手法显得非常熟悉马辔和牲口,她挥手轰赶着又大又黑的牛眼睛附近的飞虫。
“话说回来,如果你刚来此地,或许对那桩命案也所知甚少。”
话音未落,锐雯便抬起了头,迎上眼前陌生人的凝视。
二人中间依然隔着那头无知的牲口,正如隔着那天的雨夜一般。
两人并不认识。
亚索的鼻梁位置横着一道长疤,锐雯不禁怀疑给他留下这道疤的人是否依然健在。他眼神刚硬,但里面还藏着好奇。
隔着薄薄的鞋底,锐雯感到地面在颤动。远处传来滚雷似的声音,但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
“有人来了,”
亚索微闭双眼,感受着周遭的风向,微笑着说。
锐雯回过头,沿着小山看向老伯农舍的方向。
六个武装骑兵已经越过山脊,向山下这片耕地奔来。
“她在那儿!”
其中一个人说道。他口音很重,锐雯已经在努力学习这种语言,但还是很难理解其中的微妙差别。
“可是……就她一个人吗?”另一个人眯起眼扫视着树荫。
一阵短促的风拂过犁架和锐雯,钻进了密林的阴影中。锐雯看向刚才亚索站立的地方,人已经不见踪影。
骑兵们迅速逼近,她没时间再东张西望了。
“可能是鬼魂吧,”
领头的人嘲笑着说。
“被砍死的人回来找她算账了。”
骑兵们轻抵马刺,放慢速度包围了锐雯,将她上午刚犁出的整齐垄沟踩得一塌糊涂。
领头的马背上驮着一个布包,里面裹着硬物,锐雯紧盯着这匹马,其他骑兵则在她四周兜圈,马蹄重重地将刚刚翻好的蓬松土壤重新踏成冰冷坚硬的硬壳。
她最后看了一眼铧刃。有两个骑兵带了十字弩,她来不及接近他们就会被立刻射杀。
她的手指很想要摸一摸这件临时的武器,但她的理智却哀求着每一根手指不要乱动。
她浑身肌肉紧绷,久经沙场的身躯不愿束手就擒。一股热血冲进她的耳朵,隆隆作响。
你要死了。
这血脉鼓动的声音咆哮着,但他们也活不了。
“放开她!”
锐雯的手指开始伸向铧刃,正当她即将做出蠢事的时候,老农的妻子每日唤牛而练就的洪亮嗓音,在此刻响彻田野,打断了锐雯破釜沉舟的冲动。
“亚撒,赶快。你管管。”
骑兵们停住了坐骑。一个老迈的农夫和他的妻子爬上了小山顶。
锐雯用力地咬住自己的腮帮子,剧痛平息了她的战意。她不能让艾欧尼亚人的血洒在自己的田地里,或者说老伯的田地。
“我说过,你们在家等着,等我们办完事。”
领头的人拽住缰绳,对他们说道。
亚撒老伯穿过垄沟,踉踉跄跄地跑来。
“她没有做错什么。东西是我带去的,”
他指了指那个布包。
“有什么话就问我吧。”
“孔德老爷。老爹爹……”
领头的人开口说道。
薄嘴唇撇出的微笑流露出一副纡尊降贵的味道。
“你很清楚她是什么货色。她犯的错多了去了。如果我说了算,这里就能处死她,”
他对着锐雯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嫌弃地皱了一下鼻子。
“可惜啊,老头,你有话可以留到庭审的时候再说。”
领头人说话的同时,锐雯的双脚陷进了湿润的泥土中,一时间动弹不得。一种深陷泥沼、无法脱身的感觉席卷而来。脉搏变得飞快而轻浅。她竭力想要抽身,冷汗却顺着她的脊梁淌下来。她的意识陷进了另一个时间,另一片野地。马匹在那里发出鼻息,马蹄踏着拌血的灰泥。
锐雯闭上眼,不让自己被更多的恐怖回忆吞没。
她深吸一口气。
春雨会洗刷这片大地,而不是死者的鲜血。
她对自己说:当我睁开眼,看到的只有活着的人。
当她睁开眼,田野还是田野,刚被犁过,并没有变成曝尸场。
带头的骑兵翻身下马向她走来。他手中握着一副手铐,上面的艾欧尼亚纹饰精美细腻,胜过在她故乡任何一件用来捆犯人的东西。
“过去的事情你是逃不了的,诺克萨斯的狗,”
领头的人语气平静,却带着胜利的气势,如果当年他也能有这般的气势就好了。
这是一件无比讽刺的事,真正的英雄躺在籍籍无名的田野中,那些畏首畏尾的小人在战后接过了大权,开始凌驾于众人。
锐雯的目光离开了铧刃,看向那对老夫妇。
他们脸上纵横的沟壑已经盛满了忧伤。
她不愿、也不能再为他们增添更多伤痛。
锐雯想要好好记下眼前的景象:老夫妇二人相互依赖、相互搀扶着,这是他们在面对掠夺时的无力抵抗。
看到老伯用衣袖拂过老泪纵横的脸,锐雯不得不转过了头。
她向骑兵领队伸出手腕,冷冷地盯着领队轻蔑的笑脸。
冰冷的钢铁贴上了她的皮肤,只听咔擦一声便将她锁住。
“别担心,黛达,”
农夫的妻子大声喊,锐雯在她的声音中听到了迫切的希望。
这么沉重……这么沉重的希望,她承受不起。
轻风载着支离的声音,夹着刚被翻整过的泥土的芬芳,久久伴在渐行渐远的锐雯身边。
“黛达,”
轻风在她耳边低语。
“我们会告诉他们你是什么样的人。”
“黛达,”
锐雯低声回应。
“女儿。”
姑娘已经被抓走两天了。
莎瓦·孔德一筹莫展,只能帮老伴慢慢整理被踩坏的垄沟,再给田地播种。
如果有姑娘帮忙这些农活会轻松许多。
但说起来,如果她的儿子们都还活着,她和亚撒根本都不需要下地。
在开庭那天的清晨,老两口知道自己的腿脚要很久才能走到镇上,所以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他们知道她是诺克萨斯人。”
“你净瞎担心,”莎瓦说完,发出一串咯咯的声音。她意识到这声音只能安抚鸡舍里的小鸡仔,于是对老伴挤出一个满怀希望的微笑。
“诺克萨斯人。这就已经够他们定罪的了。”亚撒用手工织的羊绒围巾捂住嘴,含糊不清地说。
莎瓦这辈子的好日子里,她最常干的事就是把固执的牲畜劝到屠夫的围栏里。所以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脸与老伴面对面。
“他们不像我们这么了解她,”
她一边说,一边用一根手指怒气冲冲地戳他的胸膛。
“所以咱们要替她说话,你个老山羊。”
亚撒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也不可能让她改变想法。所以他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莎瓦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回身一言不发地向镇中心走去。
议会大厅已经开始进人了,老妇人见状,连忙挤进长凳中间的窄过道,想在前排找个座位……结果唐突地绊到了一个睡觉的人的腿。
老妇人小声惊叫了一下,眼看就要向前扑倒。睡觉的人嘟囔了一声。一只疾如闪电的手,像铁钳一般抓住了老妇人的臂膀,没让她跌倒在砖石地面上。
“小心脚下,老妈妈,”
这个人淡淡地低语道,口中一股浓重的酒气,但咬字一点都不含糊。老妇人一站稳他便收回了手,将头重新扭到一边,抱着自己那柄无鞘的刀继续睡了过去。
老妇人顺着鼻尖,俯视着这位意料之外的恩人,瞳孔逐渐收紧了。
她细细地打量着,但那个人缩进了斗篷的阴影,高挺鼻梁上若隐若现的伤疤也消失在黑暗中。
“小伙子,议会大厅不是用来宿醉醒酒的地方。”
莎瓦扶正自己的长袍,倔强的下巴不依不饶。
“这里今天将会决定一个女人的生死。再不快走,小心推事们问你的罪。”
“莎瓦。”那位老伯赶了上来,扶着他老伴的胳膊。
“你别发火呀,我们今天是来帮忙的,他不是故意的,算了吧。”
那个斗篷遮面的人伸出两根手指,以示没有恶意,不过始终藏着脸。“一针见血,老妈妈,”他嘴上服软,但声音中藏着戏谑的踪迹。
莎瓦继续向前走,像对待一件珍宝一样收拾起了自己的怒火。
老伯经过陌生人时,微微点了点头。
“她平时不这样,孩子。她只是担心真相还没弄清楚,无辜的灵魂就被判了罪。”
斗篷遮面的人对着老伯的背影低声咕哝:“如此说来,我们的看法一致,老爹爹。”
这奇怪的低语让老伯不禁回过了头。但座位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一阵轻风的鬼影,撩起旁边交头接耳者的长袍。那个披斗篷的陌生人早已遁入议会大厅远处的阴影中。
莎瓦挑了一个前排的位置。木质长椅的平滑螺旋纹路本来应该很舒服——这是令织木工匠们专门塑造的,为的是鼓励平心静气地讨论公民义务——但是她怎么坐都不自在。
她瞥了一眼老伴,他已经在一把旧木圆凳上坐定,等待被传唤。
亚撒身边站着一个庭吏,正在用一根木签剔牙。
老妇人认了出来这位就是枚尔克,那个抓捕锐雯的骑兵领队。她直勾勾地瞪着他,但枚尔克并没注意到。
他正在盯着大厅后面的门扉。门打开又合上,三个穿深色长袍的人走了进来。枚尔克立刻立正站好,把嘴里的木签吐到一边。
三位推事在主席台前入座,官服在身后落定。三人看向台下拥挤的大厅。房间中的嘈杂声渐渐静了下来。其中一位体型瘦高、鹰钩鼻子的女士肃穆地站了起来。
“本次开庭的事由是审理关于素马长老之死的新证据。”
人群中间开始发出一阵低声骚动,如同群蝗飞过。有些人已经听说过推事所说的新证据,但大多数人来到这里都只是因为听说自己身边有一个诺克萨斯人。
但无论听说了什么,他们都知道同一件事:素马长老之死早就有了定论。疾风剑术、冥想室墙上的魔法痕迹就已经是非常充分的证据了。
除了素马长老,只有一个人能使出这种招式。
崎岖不平的伤口被撕开了,众人的心灵一刹那间被痛楚侵占。他们大声叫嚷,如果长老没有死,村子就不会遭受如此严重的伤亡。
这桩命案发生后不久,半支诺克萨斯战团就在纳沃利长驱直入,一路上疯狂杀戮。正是素马长老的死导致的失衡,让战事愈演愈烈,太多太多人的儿女死在了战场上。
更糟糕的是,这个村子将罪名归到了一个自己人头上。
嘈杂的人群中响起一个高亢的声音。
“我们已经知道是谁谋杀了素马长老,”莎瓦的嘴唇饱经风霜,但仍然大声说道。“就是那个叛徒,亚索。”
人们纷纷点头,群情激昂地一口咬定。
角落的阴影中,先前那个绊倒了莎瓦的男人微微一笑,随意的打了个哈欠,静静的观望着。
没有人注意到,也不会有人能注意到。
“还有谁会素马的疾风剑术?只有亚索!”
莎瓦继续说道。
“现在捉拿他的永恩也一去不返,很有可能也是这个懦夫下的手。”
人群变得更加愤慨,甚至大叫着要让亚索偿命,莎瓦在长凳上坐得舒服多了。罪名的指控回到了正轨上,她心满意足,丝毫没有发现身后没隔几排的座位上,正有一位独自流着泪的母亲。
人们只会在意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向来如此。
鹰钩鼻的推事是织木工匠世家出身,最得意的本领就是解开冥顽不化的木疙瘩。
她举起浑圆的惊堂木——一颗久经磨砺的栗子,用力拍到乌黑的底座上。
锐利的响声慑服了众人,大厅恢复了秩序。
“本庭寻求知识与启迪,追寻素马长老之死的真相,”
推事义正言辞的问道:
“你是想妨碍启迪之路吗,这位……?”
老妇人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
“孔德。莎瓦·孔德,
”她低下头,语气中不见了冒昧,圆凳上的老伯看着她,抹掉了自己光亮脑门上的一把冷汗
“刚才说到,我们是为了新证据来的。”
鹰推事扫视众人,确认还有没有不听话的木疙瘩,然后对庭吏枚尔克点了点头。
“带她进来。”
推事们入座以后,阴云密布的天空豁然开朗,大厅后面的门扉再次打开。
锐雯看到满屋子村民被一束炽烈的阳光分成两边,她走进大厅,推开了凝固的空气,就像一口憋了许久的闷气终于长吁而出。
门扉在她身后关闭,两名武士祭司押着她走过人群中间的通道,议会大厅再次笼罩在阴影之中,只有天棚上蜿蜒的窗户和棚顶吊着的圆柱形灯笼洒下昏暗的光依然坚挺的留在了这里。
经过莎瓦·孔德的时候,她看到老妇人努力压抑着自己哽咽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白色的头发上粘着牢房里的稻草杆。
陌生人。敌人。诺克萨斯的女儿。
一种深入骨髓的困乏缠住了锐雯,就像田里的泥附在了衣服上。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僵化变形,但是,当她的目光扫到了圆凳上的老伯,便稍微挺直了腰杆。
她看到面前的三位推事端坐在审判席上,中间那位一脸严肃地示意她坐下,不必戴着镣铐站着。
锐雯拒绝坐在那把魔力塑形的木椅上。她认出那个庭吏就是在老夫妇田里遇到的骑兵领队。他细薄的嘴唇依然撇着不可一世的微笑。
“随你便,保准让你好受。”
庭吏自己坐到了椅子上,满意地叹了口气。
这并非叹息,而是代表他愉悦心情的美妙乐曲。
坐在中间的推事严厉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口对锐雯说话。
“我知道你不是本地人。这边的方言不好学。我会说通用语,这样兴许更容易交流。”
锐雯和大多数诺克萨斯人一样都学过一些艾欧尼亚通用语,足以应付日常的指示和命令,但这里的语言就像水土,每个村子的口音都反映着当地人独一无二的性格。她对推事点点头,静静等待。
“你叫什么名字?”
“锐雯,”她的嗓音嘶哑,卡在了喉头。
“给她水。”
庭吏站起来,拿了一个水袋,举到她面前,锐雯看了看水袋,没有伸手。
“就是水,孩子,”坐在旁席的推事说道,向前俯身说。“怎么,你还怕我们下毒?”
锐雯摇头拒绝了恩赐。她清了清嗓子,打定主意就这样继续说话。庭吏撇撇嘴,举起水袋牛饮起来,一股水沿着他的嘴角淌下来,喝完还故意亮出一排牙,向锐雯耀武扬威。
“你被本庭传唤,”推事打断了这一幕,让锐雯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三位身穿长袍的人物和大厅里的人群身上。“是因为我们想要听听你的说辞。”
“我不是要被判刑吗?”
推事硬是咽下了自己的惊讶。
“我不太清楚你们那边是如何履行正义的,但在这儿,我们相信正义首先需要的是理解和启迪。”
推事对锐雯说话的口吻像是在面对一个孩童。
“我们相信你掌握着关于某一事件的信息。而这份信息对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要。要是因此揭露了罪行,那才轮到量刑和处罚。”
锐雯看了看推事,又看看亚撒,再看回推事。
诺克萨斯的正义经常是在战斗中定下的,如果一个人运气好,锋利的武器就会痛快地做出决断。
锐雯警惕地注视着推事。
“你想知道什么?”
推事向后靠到椅背上。“你从哪儿来,锐雯?”
“我没有家乡。”
对方怀疑的眼神告诉锐雯,这句回答被当成了一种忤逆。
那位鹰面推事停顿了一下,试探着她的回应。
“你肯定是在某个地方出生的吧。”
“特里威尔的一个农场。”锐雯看向老伯。
“在诺克萨斯。”
她承认道,这不是什么见得不人的事,无需编造。
前一刻还是鸦雀无声的大厅,响起了整齐的吸气声。
“我知道了,”推事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不把那个地方称作家乡了呢?”
“一心想要你死的地方,还能叫家乡吗?”
锐雯随意的答道,嘴里吐出的字节像是寒冬腊月吹过的北风,不带一丝感情,冰冷而坚决。
“这么说,你是被流放的?”
推事继续问道。
“这个说法意味着我还想回去。”
锐雯说。
“你不想吗?”
“诺克萨斯已经变了。”
锐雯的声音中开始切入不耐烦的声调。
“请开始下一个问题好吗?”
“那好,”
推事的冷静语气比她手腕上的镣铐更让锐雯十分反感,她不愿再提起那个背叛了自己的地方。
“你是跟随诺克萨斯舰队一起来的,是吗?”
“我猜是吧。”
“你不确定吗?”推事看上去很疑惑。
“我不记得了,”锐雯说道。她斜眼看了看人群,眼角正好对上莎瓦的目光,老妇人曾经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锐雯摇了摇头。
“很重要吗?打仗了。死了许多人。我只知道这么多。”
人们心中关于战争的痛苦回忆本来就在闷燃,锐雯话音刚落,就点燃了这股怒火。他们互相推搡、大声叫嚷,所有人都想要站起来。
有人破口大骂:“诺克萨斯的杂碎!我的儿子就是被你们杀的!”
一只发霉的蛋果飞来打在锐雯的脖子上。酸败的汁液和果肉顺着她的后领口流进衣服里。一股腐臭涌来,但锐雯不愿让这死亡的味道带她回到那个遥远的时刻。她闭上双眼,长吁了一口气。
人群爆发了。锐雯知道自己的回答欠考虑,让人们觉得她对死者毫无同情怜悯。
“拜托了。”
她悄悄对自己说,不知道是想求他们停下,还是想鼓励他们将难以压抑的愤怒彻底释放出来。
似乎是在回答她的请求,更多晚季的蛋果在石头地面上炸开了花。还有一只砸在锐雯的膝后。她踉跄了一下,由于被束缚着双手,险些失去平衡。
推事高高站起,身影笼罩着座位上的人群和锐雯。
她将球栗用力敲向底座,推事长袍瞬间像火苗一样腾起。人们身下的木质长凳应着推事的意志扭曲、变形、发出呻吟。
“均衡由我重现!”
受到呵斥的村民们安静了下来,即便许多事情已经改变,但秩序依旧存在于这片土地上。
“是的,锐雯,本庭记得那个时候。”
推事用更委婉的方式继续说道。
“许多艾欧尼亚人……和诺克萨斯人……都殒命了。”
推事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惜,再度看向她。
“你呢?”
这个问题也让锐雯自己苦苦求索。为什么只有她活了下来?她无法找到满意的答案。
“我好像幸免了。”
她静静地说。
“的确。”
推事冷冷地微笑。
锐雯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无法平复人们丧失亲人的痛苦,她欠所有人一个真相,但她却拿不出真相,她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破碎的。
此刻她只能低下头。
“我不记得了,”锐雯说。
推事并没有停止质询。锐雯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大厅中喷发出更多怒不可遏的声音,一次次打断审判。
“你来到这片土地多久了?”
“我不记得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个村子的?”
“我不记得了。”
“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我……”锐雯迟疑了,她无法找到那段承载着准确答案的回忆。
“我想不起来。”
“你是否曾见过素马长老?”
这个名字搅动了她内心的什么东西。一段回忆中的回忆穿过她的脑海,既模糊又锐利。
曾经存在的空缺如今被愤怒淹没。她被人出卖,她也将人出卖。
“我记不起来了!”
锐雯懊恼地厉声说道。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战争摧毁了许多,”
推事柔声说道。
“有些东西是我们看不见的。”
迎面而来的开导让锐雯的战意平复了些许。
“我记不得了……”
她这次的语气比刚才更加冷静。
推事点点头。
“你记不得的东西,也许有人能替你回答。”
锐雯看到老伯慢慢走向推事席前面的证人座位,他的手指颤抖着抚平厚厚的眉毛。
“亚撒·孔德。”
推事耐心地说道。
“老爹爹,谢谢你今天与我们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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