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 疼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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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天阳接过一大叠民众币,重新放进书包隔层里,笑了笑,把深蓝色卫衣的袖子撸了起来,展示自己的小臂。

他道:“你想多了,瞧我手臂上一个针眼儿都没有呢。”

老板点点头,道:“以后再买米,我算你便宜点。你也挺不容易的,妈妈身体有好转吧?”

威天阳笑道:“有我呢。”

说完,便跑出店门。

雨渐停,威天阳又去了一趟红鼎药局,花120块钱买了六盒醋酸泼尼松片,这才慌慌忙忙往家里跑。

高级公寓楼群的旁边有一条泥路分支,顺着泥坡往下走20多米,便能看到一大片低矮的平房。

威天阳背着包,提着两袋米走下泥坡,夕阳被高楼阻挡,贫民窟沐浴在黑暗的阴影之中。

这片贫民窟犹如大地上的疮疤,居住着上万失去了数字身份标签的中亚移民。

鸡蛇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它离中亚国只有一街之隔。

一些小孩子看见他回来,便追在后面跑,他也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还没进门,威天阳就听到母亲的咳嗽声。

威天阳推门而入,将米和书包靠在墙边后,走到洗脸盆旁洗了把脸。

40平见方的房子不算大,但被母亲收拾的很干净整洁。

进门左手边是灶台,两罐煤气罐摆在一旁,右侧空地处放了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有两瓶吃剩的酱菜,墙上挂着日历。

里屋没有装门,只挂了帘子做遮挡,窗下有一张书桌,桌上堆放着威天阳从旧书摊买回来的初中各课程的课本。

母亲正在扫地,看到威天阳靠在墙边的中亚米,表情一怔。

“这米?哪来的钱买的?”母亲问道。

“我不是打了四份工吗?米店的老板算我便宜,我就买了两袋回来。”威天阳擦了把脸,笑道。

接着,他拎起书包,又从里面掏出几个药盒摆在桌上。

“你那病不能停药,这几盒,应该够吃两三个月了,吃完了我再想办法买。”他道。

母亲捋了捋额头的白丝,眼角泛红,面色严肃了起来。

“阳……你是不是……去卖血了?还是说……去找那些药企当药人了?”

走投无路的底层人,能想出的办法并不多。

时间、精力、体力……或者身体器官。

他笑了笑没说话。

母亲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

他叹了口气,主动将袖子撸起,露出光溜溜的小臂。

“妈,我没去干那事儿!钱都是平日打工攒下来的。”威天阳笑道。

母亲情绪有些激动,心疼的抚摸着他那纤细的小臂,说不出话来。

威天阳出生在中亚国,他的父亲是个赌棍。

他还在襁褓中时,父亲便欠下巨额赌债和高利贷。

全家为避债而远离故土,来到了鸡蛇国。

然而,即便是如此落魄,父亲依然改不掉嗜赌的毛病。

威天阳5岁那年,父亲再次欠下大额赌债,自觉无颜面对家人,投河自尽,只留下孤苦的母子二人。

人死债不消,债主找不到父亲,便天天骚扰母亲。

这15年,母亲一个人带着威天阳,活得艰辛。

作为黑户口,母亲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到处打临工,后来被迫卖血,才将债务还清。

她的双臂上满是针孔,还因为试药产生的副作用,落下严重的慢性病,失去了工作能力。

威天阳10岁那年就开始外出打工,承担起养家的重任。

母亲嘴上不说,他也知道,她无比的想念家乡。

他暗暗决定,一定要攒够路费,带母亲回家。

然而,因为纵容灰色行业,鸡蛇国几十年前就上了中亚国的黑名单,不再开放过境。

而威天阳父母当年出境时,也被迫放弃了中亚国的数字身份标签。

想要回国,唯有找专门处理走线业务的蛇头,交付一笔昂贵的“线路费”。

门口传来动静,威天阳和母亲回头,看到一个小女孩怯生生站在门外。

这女孩4岁多点,穿着脏兮兮的粉色小裙子,光着脚,双手背在身后,捏着一个小小的碗。

是隔壁刘爷爷的孙女来借米了。

隔壁刘爷爷今年70多,膝下有个参军的儿子。

4年前,儿子死在了和激进派武装的摩擦中,儿媳妇也因此抛弃家庭离开了,只留下了4岁的孙女。

在威天阳6岁的时候,刘爷爷曾多次帮助和保护过母亲,现在他太老了,连下床都费劲,完全没了收入。

威天阳走到屋外,蹲在小女孩身前,笑道:“伱回去,换一个大盆过来。”

小姑娘脸上露出笑容,一蹦一跳的跑了回去。

“阳,妈去蒸饭,等会儿你给刘爷爷送一碗过去。”母亲道。

“好。”威天阳点头。

晚饭过后……

入夜,母亲已经睡下。

逼仄的厕所里,威天阳背对墙上的镜子,将自己的衣服掀起。

那瘦弱的背影倒映在镜中,两瓣肩胛骨犹如还未长成的翅膀,脊椎仿佛一条隐藏在皮肤下的骸骨长蛇。

在他整条脊椎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小指盖大小的注射疤痕。

注射口过于大了,或者说他过于瘦弱,就像是在他的背上开了六个洞。

伤口愈合的不算快,但至少没有再渗血了。

威天阳伸手摸了摸注射口,回忆起那个来自天泰药业的白衣女人的话。

“这个新药是用来治疗神经性疾病的,所以我们需要用特殊的设备从脊椎注射,注射过程会有一些疼,但我保证,报酬不会让你失望……”

“如果一切顺利,你会觉得自己的力气变大了一些,两个礼拜的观察期一满,你就能收到1000朗克的尾款,现金。”

“如果两个礼拜里,你身体上有任何不适,就打这个电话给我,如果情况很严重,我们会派医疗队来接你。”

“不需要有负罪感,你需要这笔钱回国,而这也算是造福人类的事业。”

威天阳双手按着墙壁,缓缓低下头。

打临工挣钱太慢了。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个国家也濒临内战。

他要尽快凑够钱,带着母亲离开这里,他要回自己出生的地方,那个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祖国。

远离战乱,远离军阀斗争,找一份工作,和母亲在中亚国一起过安稳的生活。

“我撑得住……”

威天阳小声念叨着。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母亲躺在床上,默默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