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孤臣孽子（二）（2/2）

城门前簇拥着六七十人。寻常之人，见到如此阵仗，只怕躲避尚且不及，如何会凑上前来？

而那人脚步虽缓，却是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来人正是吕布苦寻多日的陈仲。

陈仲依旧还是那一身短衣草履，只是肤色相较数日前更黑了一些。一眼看去，比当初更像农户几分。

这个面貌愁苦的汉子在缓步前行之余，伸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长刀出鞘，锋刃如雪，映着汉子黝黑的面庞。

陈仲走的并不快，目光死死地盯着人群之中的韩若。

吕布终于明白，为何陈仲之前明明有更好的机会，却不隐忍不动，一直等到今日。

他要韩若死在众目睽睽之前，死在光天化日之下！

想来他也愿付出代价，无非一命换一命。

城门前，吕布忽的开口，给众人讲起陈仲的故事。

他本就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此时将故事娓娓道来，当中还穿插着些他在廉县城中的亲眼所见，宛如一副画卷，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

一城即一国。

城破家亡，县中之人饱受异族凌虐。

有良田屋舍焚于大火；有老母幼子泣于废墟；有妇人衣衫不整，掩面哭泣。

陈仲停住脚步，也不言语，只是听着吕布口中所讲的故事。

老套的故事，老套的人物，却有许多是汉子的故人。

那些人中，有常年坐在树下，看着汉子长大的里中老人；有与汉子自小一起长大，偶尔拌上几句嘴的临家玩伴；有思慕多年，却始终不敢开口的沽酒女子。

只是一场大火，都已燃尽了。

听着听着，陈仲眼角滑落泪水。

人人都想做大事，可对这个如农户一般的汉子而言，那些乡里之人，便是他的大事！

吕布终究还是猜错了，陈仲的刀锋，并非只为相助过他的郑县尉而举，而是为在廉县城中死难的所有人！

故事终于临近尾声。

“待到最后，那舍弃了县中百姓的县君安然无恙，而为守护家园的男儿却没于战火。

时至今日，当日残存下来的孤臣孽子，终于带着那把镌刻着县中英灵亡魂的长刀找上门来。”

吕布环视众人，沉声道：“诸君，难道你们要阻拦一位忠义之士吗！”

此时陈仲已然来到众人身前。

站在最前的郭汜上前一步，只是对上陈仲的目光，却不由得退了开去。

他转头看了一眼董卓。

董卓摇了摇头。

魏续等人自不会阻拦，在让开道路的同时，还隐隐封死了韩若逃跑的退路。

韩若早已惊慌失措，拼命朝许展身后缩去。

许展到底是北地名士，在扫视众人后，沉声道：“韩君之事，国家自有法度！你等莫非要滥用私刑吗！”

他死死盯住方才开口的吕布，“吕君，你才得大功，难道也不顾惜了吗！”

陈仲的脚步一顿，望向吕布，这个不擅言辞的汉子眼中带着些愧疚。

吕布大笑一声，按剑逼近许展身前，冷声道:“许君，如今尚有鲜卑败军在外四处逃散，你的回程之路上，可安稳吗？不如我遣人相送一二？我辈武夫，别无长处，独善杀人！”

许展为之气结，看向附近几人。

盖勋、傅燮等人纷纷别过头去，董卓则是目光闪烁，显然觉得吕布方才所说的极为有趣。

许展冷哼一声，挪动脚步，让出身后的韩若。

韩若此时大声哭喊，全无方才半点倨傲神色。

陈仲来到他身前，将手中刀高高举起。

至此，汉子说了第一句话。

也是韩若此生听到的最后言语。

“杀你之人，非俺一人，廉县百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