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调香、床笫与天下(下)(2/2)

“郎君不想要妾身吗?”

其实她此时也意识到自己今日的表现,有些太过急躁了。

可正所谓开弓哪有回头箭?

既然已经开了头,若是最后只能潦草收场,她只怕自己接下来再也没有勇气走出这一步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错就错,一鼓作气做完这一切。

所以那一声轻声低语说完之后,陈文君接着又道。

“要了妾身,既安了妾身的心,也能让妾身父祖安心,让如今城中那些世族高门安心……”

“如此一举数得,郎君又何乐而不为?”

能在城头战事已经开始的关键时候,抽空来自己苑中露上一面。

除了说明如今的战事尚不算激烈外,也在侧面说明自己这位郎君其实对他们涿郡陈氏等一众世族高门,并未真正放心。

他也希望借此机会向她父祖表明一番亲近的态度。

只是如果只是简单露上一面,又怎么会及得上将事情铸成事实来得直接?

而听到陈文君这话,韩绍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怀中这名看似行事‘莽撞’的女子,似乎远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一些。

最起码不是个笨人。

只不过这却不是韩绍改变主意的理由。

因为他讨厌将这男女亲近之事当成筹码。

毕竟那样的话,只会让他感觉到索然无味。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听怀中女子忽然又道。

“就算郎君事务繁忙,也不在于这一时半刻……”

韩绍闻言一愣。

“什么叫不在于这一时半刻?”

怀中女子以过来人的口气,认真道。

“那事很快的,想必也不会耽误郎君太多时间。”

韩绍蹙眉。

“你听谁说的?又是那什么嬷嬷?”

陈文君闻言,想说她见过族中养的两只狸奴行那事,过程并不长。

可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

于是只能眨巴了下眼睛,点头道。

“嗯,嬷嬷说的。”

韩绍嗤笑一声。

“伱家嬷嬷说错了。”

“实践方能出真知!以后不可尽信他人之言!”

男人什么都能忍!

唯独不能忍受这等‘一时半刻’的污蔑羞辱之言!

说着,忽然毫无征兆地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

往身后软塌走去。

而怀中女子只是惊呼一声,却没有丝毫地抗拒。

“郎君别……别在这里,去里间……”

……

素白绣帕铺床笫。

锦绣罗衣散落遍地。

冬日呼啸的寒风,吹开窗棱帷幔,招招摇摇。

从小到大,陈文君就格外讨厌冬天。

因为冬天太冷了。

可偏偏这幽州的冬天来得早、去得晚,又是那么漫长难熬。

所以陈文君调香、制香,然后在点燃的同时,汲取那星点火光中的一丝暖意。

只是此时她却忽然不讨厌冬天了。

因为怀中拥着的那轮烈阳赐给她的那份灼热,让她甚至迫切需要从那窗外呼啸而入的寒风中汲取一丝清凉。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这是一篇传承久远的上古诗篇,载于【六经】之中。

陈文君除了调香、制香这一喜好外,也擅文赋、精音律。

只可惜这一篇名为【采薇】的上古诗篇,她也只有幸读过寥寥几句残篇,并没能通晓其意。

只知道是似乎在写一个未能归家的旅人。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漫漫归途,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那一定很累吧……

就像此时的她一般,只能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归途,踽踽前行。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

陈文君鼻息急促,紧咬薄唇,努力用舌尖湿润着有些干涩的薄唇。

苦苦忍耐着。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段残篇。

或许是这篇上古诗篇的【采薇】之名,与她很喜欢的一种花名相同吧。

采薇,又名月季。

花香袅袅不绝,引人徘徊,故又称徘徊花。

只是此花虽生得艳丽,其枝却遍生尖刺。

稍有不慎,就会被刺出血来。

陈文君小时候去花园采花时,曾被刺过,并且流下血来。

所以每次受伤,她总会下意识想起当初那一抹艳丽的嫣红。

因为真的……很疼……

可没办法谁让……她喜欢呢?

其实早在两人初见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了。

那一日,蛮族退去,族中忙着折返定北城收拾残局,以便后续瓜分城中残留资产。

而她因为精通术数一道,暂且随行帮忙筹谋一二。

也就是那一日,她看到了那一骑身胯异种龙驹与一众镇辽黑甲中特立独行的身影。

那一刻,居于车撵中挑帘望去的陈文君,那一骑身胯异种龙驹的身影,似乎也向她看了过来。

心慌之下,她退缩了。

因为她看到与他同行的那一道身姿卓越的女子身影,正冷冷地看着她。

她认得那女子。

是辽东公孙一族的当代嫡女。

她在警告自己,又或者说她是在防备一切敢于靠近、觊觎某人的女子。

陈文君记得当时自己除了不忿、恼怒,以及对那一骑身胯异种龙驹的身影印象颇深外,本身并没有想太多。

直到后来回到族中,彼时一众闺中密友会晤。

其中一名密友忽然说起一段以区区三百残兵横扫草原、马踏龙城,最后在定北城下一战成名的不朽传奇,陈文君才莫名动了几分心思。

因为这个传奇故事的主角,正有一骑标志性的异种龙驹。

也就是那一次,她也才知道当初城门处那被辽东公孙嫡女视作禁脔的白面小将。

其人姓韩,单名一个绍字。

再到后来,那人一举凭此泼天功绩得天子赐侯【冠军】,名震幽州。

时隔不久,又亲率大军马踏北固宗,屠其宗、灭其门,乃至整个定壤郡包括郡守、郡尉在内一众世族高门也被牵连其中。

诸般种种,一则则消息传入陈文君耳中。

只是渐渐的这些被动听到消息,便不足以满足她被勾起的好奇心了。

她学会了主动收罗那人的事迹。

包括年初正月,各方势力在更名后的冠军城被整个连根拔起的事情,其实陈文君知道的,不比族中那些掌权者晚,更不比他们少。

只是她对谁也没有说过。

就连她那位向来将视作掌上明珠的父亲,也是如此。

一来,她无法解释自己哪来的消息渠道。

二来,她也无法跟旁人言说,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关注一个本该跟自己毫无关联的陌生男子。

三来,她发现自己忽然喜欢上这种躲在暗处窥伺一个人的感觉了。

她并不想被任何人打破这种感觉。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隐秘。

每当她将那人做下的种种事情,在无人的暗室中一条条罗列、汇总。

她都会有一种极为奇怪的愉悦感。

因为她正在用一种常人没有尝试过、想象过的方式,认识那人、了解那人。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比她更了解那人。

甚至是那人自己。

只是就在她自以为自己已经‘认识’了那人的时候,某一天她忽然发现那人似乎一下子陌生了起来。

视线中那一面罗列、记载某人事迹的墙壁之上,突然多了几个锚点。

神都、草原,乃至南方那数州之地。

所以他到底要做什么?

“从今日起,你该刻苦修行了。”

“身子骨太弱,如何能承本侯恩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