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交锋(1/2)

千里之外,帝都雒阳,太尉府。

眼见得那道流星璀璨夺目,划过紫微,于九天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光尾。管辂掐着悬珠,骤然心中一动:“北境……刘公!”

他霍然转头,脸色已然苍白,冲着许劭颤巍巍地说:“刘公……去矣!”

许劭身形一晃,已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满目绝望,一分分扭过头望着厅堂深处那病榻上的老人——

榻边风冷,吹落一盏长明灯。

那老者轻抚长子的肩膀,轻轻一笑:“文先,阿爷将杨家、将大汉交你了。”

四十三岁的杨彪跪倒在榻边,泣不成声。“累了,睡了……”

话音未落,那只手便已倏然落下。

天下第一鸿儒、四代三公的杨家杨伯献,七十高龄,终是撒手人寰,溘然长逝。

巍巍卢龙塞,三万北境骑,一夜尽白。

大汉侍中刘和、魏郡太守孙原、平难中郎将张燕、护乌丸校尉鲜于辅、武猛都尉丁原、靖北中郎将公孙瓒、虎贲校尉张鼎、骑都尉曹操八位二千石大吏亲抬灵柩入卢龙。

卢龙塞的城门缓缓打开,典韦率一百锋锐、七百陷阵已等候许久。

棺中,刘虞面目如生,崭新的朝服第一次穿在身上,腰挂三彩紫绶,双手执剑身前,安然如旧。

锋锐卒统领典韦手捧大汉战旗,亲率七百陷阵营护送灵柩,南归雒阳。越骑校尉赵云、中垒校尉杨凤亲率一万铁骑相送绵绵雪道。

孙原望着刘和,叹了一声:“你不走么?送你父亲回雒阳。”

刘和转身,望着绵延大山中的卢龙塞,眉眼尽敛:“那日,老卒曾言‘于此守旗三十年,今日当死,以子继之’,刘氏一门,大汉宗亲,岂不如一老卒乎?”

他骤然踏前一步,迎着草原风霜,冲一万铁骑重重一跪,仰天长喝:“诸位与家父并肩而战,今日家父战死,刘和以命立誓,与诸位生死相倚,胆敢犯我大汉边疆者,誓杀之!”

赵云举槊向天,放声怒吼:“杀!”

“杀!”

一万铁骑举火,夜空有如白昼,阵阵怒吼直冲九霄。

北境三州皆缟素,大雪一夜满关山。

那一日,大汉太尉刘虞战死北境卢龙塞,大汉太傅杨赐病逝帝都雒阳城。

天子深恸,罢朝三日,帝都百石以上官员一万人,白衣长送杨赐灵柩于十里长亭。经太学之时,太学十三博士引三万太学生伏于道左,长跪不起。

天下人皆知,那一日大汉崩了半壁江山。

*******

不同于沃野上的肃杀,小山崖上琴声缭缭,平添一分淡然。

孙原坐在轮椅上,身上压着厚厚的紫狐大氅,身后是董真和心然,两袭白羽并肩而立。

山崖下,管宁席地而坐,身前转魄琴琴弦生动,所奏正是名曲《广陵散》。

《广陵散》脱胎于古琴曲《聂政刺韩王》,乃是大汉乐府中相和但曲代表之作,取战国时期聂政刺杀韩王的悲怆杀气,以隐鹤心性,与沙场上演奏此曲,或是他已然知晓,此战已凶多吉少。

远眺巨大军阵缓缓前移,孙原眼底尽是忧色。六万将士,此战过后,能回卢龙塞的还有几人?

突然,一股危险直入脑海,他猛然皱眉,一眼望去,数里开外的鲜卑大军之中,似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犀利目光恍如剑气直射而来。

孙原眉心凝重,鲜卑一族养精蓄锐三十年,这其中又出了多少高手?

似是感觉到了这道目光,琴音急转直下,如大河奔流,汹涌而出。

“啪!”

弦音乍断,管宁同时抬头,直望向鲜卑军阵之中——

杀机已动。

他缓缓起身,抱起转魄,望了一眼山崖上的孙原,两人互视一眼,默契之间,管宁已前行十丈。在他原先所在之处,已然涌出五十名寒月护卫。

太史慈手挽落月,侍立在孙原三人之后。他的目标唯有一个,便是保护这山崖之上的三人。

鼓声起,军阵缓缓前移,郭嘉最后看了一眼山崖之上,随即与战车一同前行,他身后的五百刀士随即拱卫大纛,出离军阵。

“中郎将巡阵!”

传令官声如雷震,传彻军阵,典韦、许褚护持郭嘉的战车飞驰。

雪色飞扬,在那“大汉征北将军”和“大汉太尉”的大纛之下,不再是紫衣飘然的孙原和雄姿英发的刘虞,而是一身缟素的郭嘉和刘和。

一万前军是刘虞留下的全部精锐,刘和和他们一起奋战在第一线,他不允许自己站在中军,他的父亲已然战死,皇族的尊严不允许他今日还站在城墙后头,仍被父亲死后的余荫蔽护。

“呛啷”一声,辟疆剑跃然在手,刘和剑锋前指,杀气勃发:“出阵!”

前军升起苍龙大旗,鲜于辅、阎柔、关靖、鲜于银随机指挥前军缓缓列阵。

一万将士,共十二名军候,组成了十二个巨大的木盾盾阵,缓缓前移,相隔中军两百步。

中军处,杨凤与张燕并骑,低声道:“鲜卑人有五万骑,若是一阵淹杀,我等还未冲过去,鲜卑人便已然屠了这一万人了。”

张燕神情肃穆,目光深邃:“我军中军不动,鲜卑人亦不敢倾力直杀我前军。”

杨凤摇头:“鲜卑人不可以我汉人兵法度之,我中军和前军有两万五千步卒,常人自不会以重兵凌我,不过……郭先生的布局,当真不是故意以我等为饵?”

郭嘉确实布了一个局。

六万大汉精锐,除了前军是刘和、鲜于辅等刘虞的旧部,左军丁原、吕布等人和赵云统率的河东骑军共一万五千人,皆是大号最精锐的骑兵,右军是颜良、文丑、张合等人统率的河内骑军和骁骑营,亦一万五千人,后军是孙原一手带出来的最精锐的虎贲营,由虎贲校尉张鼎亲自统率。

最薄弱的一环,恰是原本应该最坚固的中军。郭嘉把黄巾军放在了这里。

杨凤想的,是郭嘉会不会借鲜卑人的人把刘虞的旧部和黄巾军残部杀个干净。

刘虞已死,黄巾军精锐尽丧,此后北境已然是孙原嫡系遍布,一手遮天。

张牛角正在杨凤和张燕身前,猛然转身,望着他们两人,神情凝重。

“黄巾军曾是插进大汉的一柄刀。”

张牛角突然的这句话,打破了杨凤和张燕的思绪,二人互视一眼,若有所思。

“今日,这柄刀的刀柄已在大汉天子手中。”

张燕和杨凤豁然明白。

来到苍雪原的,只是一万五千黄巾军精锐步卒,而他们的父母妻儿,那百余万老弱病残,还在冀州接受大汉官府的接济。

不论郭嘉是不是想借鲜卑人的手,屠了黄巾军,此刻已不再允许他们这些黄巾军领袖胡思乱想,箭在弦,不得不发。

一通鼓罢。

远处的鲜卑军阵中,鲜卑大王和连坐在马上,拍拍自己的弯刀,笑了笑:“汉人的步卒也敢挑战我鲜卑勇士,叔父,你说他们的统帅是不是昏了头了。”

他的身边,正是他父亲的结拜兄弟,年过半百的老将落置键落罗。

“大汉从来不缺智者,亦不缺统帅。十年赢了他们一次,乃是你父亲的智谋与勇武,以及他从不轻视任何对手的习惯。”

和连冷笑一声:“叔父,他们离开卢龙塞两千里了,你觉得他们还回得去吗?”

“能将六万人带至深入草原两千里的所在,不犯错、不失道,大王觉得对面的统帅,又是何样的对手?”

落置键落罗的话点醒了和连,这位鲜卑大王一改轻视之色,望向对面的大汉军阵,低声道:“不论是谁,我也定要取下他的头颅,高悬弹汗山上。”

自从十年前鲜卑大王檀石槐于荒雪原全歼大汉北征军之后,便在未见大汉军队出塞迎敌,鲜卑人日益壮大,已复有当初匈奴的全盛时期。

此刻这大雪覆盖之下,便是大汉当年战死的三万将士鲜血浇灌的肥沃草原。

生死搏杀。

“那么,就看对面的统帅到底是谁了。”

和连远眺那座小土坡,马鞭前指,登时从他的身后奔出书十匹雄壮的战马,直直地冲杀而去。

“对面有一半是步卒。叔父……”

和连转头望着落置鞬落罗:“八千骑,足够否?”

落置鞬落罗老眼眯成一条缝:“大王是不是忘了,鲜卑有三部大人。”

鲜卑自檀石槐时代起,尽复匈奴故地,东起三韩,西至西域,纵横之广不亚于大汉,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却派系林立,强如檀石槐天纵之资,亦不能一手掌握,于是置鲜卑为三部,东部鲜卑以宇文部、段部、慕容部、拓跋部为大族,西部鲜卑以轲比能、阙机、弥加、素利为首领,而中部鲜卑以鲜卑大王和连和他父亲的旧部落置鞬落罗、和连兄长的儿子魁头等人为首。

今日的和连,没有他父亲的威望和能力,今日的鲜卑,自然也不会听他一个人的。

他再度望向那片小断崖,冷笑一声:“我已杀了刘虞,再杀了孙原,这片草原必臣服在我的马前。”

他身后十余骑骤转马头,向孙原所在的小断崖狂奔而去。

最后一人衣着奇怪,回头望了和连一眼,却不曾言语。

落置鞬落罗面现诧异之色,反问和连:“大王和慕容部落有了什么约定?”

这位草原最大的王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笑着说:“今日鲜卑生死存亡之战,慕容部落理应为我鲜卑出一份力。”

落置鞬落罗没有再问,他知道和连做了什么,却不知道和连哪里来的把握。******************************************************************************

鲜卑人来了,数十骑每一人都是高手,太史慈横眉冷眼,抬手便是一箭。身边一众寒月护卫登时箭如雨下。

强劲的剑雨瞬息而至,鲜卑一众高手瞬间散开,无一例外避过了长箭,坐骑却纷纷中箭——无人能认为仅凭寒月护卫的射技便能阻拦鲜卑高手,射人先射马,让其不能迅速靠近孙原。

只不过,有一人一骑,迎箭而来,竟然有如神助,强如太史慈的劲箭,竟然也被其强大气场弹开。

管宁望着一众高手不断逼近,手已抚上转魄琴。

二十丈!

“叮——”

一声锐利琴音,无形音障凭空出现,鲜卑一众高手登时落入音域之内,身形仿佛被时空停滞,五十支箭矢破空而来,竟有三四箭正中目标。

太史慈心中一喜,却见最后那一人一骑凭空消失了。

清风过眼,一道清俊身形出现在断崖边。

他身法超然,这一现,便出现在孙原身后五丈之内。

“嗖嗖嗖”

三支寒月箭瞬间飙射而至,那人微微侧身,两道银光擦着额前、腿前闪过,径直从孙原头上、脚边远远飞去。

中间那支,在一对手指间犹自颤抖。

太史慈已然凝眉,落月弓上两支箭已然引弓待发。

“北境第一弓手,太史子义……”

“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一身打扮,非胡非汉,头戴高冠,一身胡服,左手负剑于身后,右手双指间,正是那支寒月箭。

“阁下好深的修为。”

孙原的声音传到身后,心然推着轮椅转过身,正看见那人松开双指,那支寒月悄然落地。

“曾以为这一身修为,能与中原剑道最高者比较,却想不到……堂堂龙公子,竟成了废人。”

那人话虽轻佻,脸上却无半分蔑视。

“慕容风游学大汉国的山川江湖,纵览中原武学,原以为世间所谓高手只有张角才配称得上,未曾料到中原武学竟如此能人辈出。”

太史慈冷哼一声,怒道:“知我中原底蕴,竟还敢攻我疆土?既然找死,便横尸出长城!”

慕容风微微侧脸,轻笑一声:“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望了望远处抚琴的白衣,笑道:“或许,今日草原上唯有白衣隐鹤管幼安配称为高手罢?”

远处,《广陵散》琴音未绝,四面八方的鲜卑高手无一人能进入琴音屏障之内,管宁仿佛听见了崖上的谈话,琴音一转,骤显苍凉。

“那是……?”

慕容风愣住,他长居中原,自以为熟悉中原诸般文化,此刻管宁所奏,竟是未曾听闻。

对面孙原微微颌首道:“此乃乐府歌谣《战城南》,乃我大汉军乐之一。”

“倒是在下见识浅了。”

慕容风微微摇头,盯着孙原道:“一年之前,孙公子尤是武林中‘绝代双骄’之一,而今修为尽丧,却敢如此自负,区区五十人便敢在此观战,不怕在下将你杀了?”

“杀我?”

孙原微微讶异,他自以为布置周全,有心然、管宁在侧,还有太史慈这世间一等一的神箭手,他实在不知慕容风到底实力如何,竟能如此蔑视。

心然望了望尤自苦战的五十名寒月护卫,冲太史慈道:“且去罢,此处交我。”

太史慈并未立刻抽身,而是望向了孙原,后者微微点头,随即撤弓飞下山崖,五十名寒月护卫虽然精锐,犹非鲜卑高手的对手,若无他在场,只怕死伤非轻。

慕容风目光扫过心然、董真二女,道:“原以为公子建宇享风流之名,却不知道公子青羽竟还随军带着女眷,不怕数万将士心寒么?”

孙原缩了缩脖子,寒风冷烈,他如今身体更不堪重负,面对慕容风咄咄逼人,他只是笑笑:“我已一介废人,长驱跋涉深入鲜卑腹地,这副身体若无照顾,怕是早已死在道上了。”

慕容风眉目凝聚,望着心然和董真,他着实看不出来二女身怀武功,以他目下修为,早已未将女子看在眼中。

“你不怕死吗?”

孙原点点头:“我怕,也曾不怕过,今时今日,怕了。”

他声音虽轻,却不由得有些颤抖。

“怕死,还来我鲜卑圣地?”

鲜卑圣地——身后不到二十里,即是弹汉山鲜卑王庭所在。

孙原又点点头,眉宇黯然:“鲜卑杀我大汉太傅刘公,此仇,我报。”

“刘公之死,是草原憾事。”

慕容风听到刘虞名字,眼睛也微微眯起:“草原多少部落受过刘公恩惠,于我而言,刘公是大汉国第一位好人,有他在,北境五族可无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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