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赌徒(2/2)
“不妨说说,杀人的滋味如何?”
梦中,她没能来得及回答老者的问题。
而在现实中,她确确实实也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师父,我记得,您是不是在这儿藏了几坛好酒?”
老者面色一变,当即连连否认。
只是她问话之时,已然动作麻利,将那雪下埋着的酒尽数挖了出来。
而后在老者的扼腕叹息之中,将其尽数撬开。
尽数饮下。
……
“小湄,若是我说,我未曾杀过什么人。你可信?”
顾见春温和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将那帕子搁了回去。
“你骗我。”
思绪回转,她冷冷应道。
“你不会无端失去内力,加上栖梧山的功法特殊,你绝不可能未曾杀人。”
她眼珠一转,却忽而冷笑道:
“是不是你杀了人,却不想让我知道?你以为这样,你就能维持你那温和可亲的君子风范?还是稳重体贴的师兄形象?”
谁知对方却忍俊不禁地轻咳一声。
“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是温和可亲的君子,稳重体贴的师兄?”
夜来怒极反笑:“恬不知耻。”
“唉…...小湄长大了,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对方故作叹息姿态,抬眼望了望那床榻。
“有时候真希望你多喝点,这样就能像小时候一样好逗了。不过师兄还是希望你少喝点,毕竟不是谁喝醉了都好舞刀弄剑的。这床榻,还是师父连夜赶制的,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师父做的?”
夜来不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简朴而熟悉的帷幔,以及叠得齐整的被褥。
——实则她身上本已有一床被褥,这额外一床,则是以备她冬日畏寒,师父特意替她添置的。
原来都这么多年了,师父他还记得当年的习惯。
她心中五味杂陈,看见那四四方方的被褥,却又倏然想起与面前这人初见的那一天。
——“师父说男女有别,君子要恪守礼仪。等以后长大了,我就没法如此帮你了。”
——“既然小时候可以,为什么长大了就不行?”
——“呃……总之,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思及此,她不禁会心一笑。只是笑毕,她却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遂骤然移开视线。这一眼,却与对方目光撞了个满怀。
他眼中含笑,看上去,两人却正巧想到一处了。
“笑什么?”
夜来心中有些没由来的慌乱。
“笑小湄都这么大的人了,却还没学会照顾自己。”
夜来不禁反唇相讥:
“哼。师父说君子守道,你怕是守进狗肚子里去了。”
“说得也是。”谁知顾见春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还是小湄不让师兄省心,这才屡屡与君子背道而驰。我左思右想,不如这君子不做也罢?”
“你敢。”
她冷冷威胁道。
“若是小人,在无缘山之时,你就没命了。”
“看来是我捡回了一条命。”顾见春无奈笑道。
“你告诉我,你究竟杀了谁?为什么要杀他?”
不知怎的,她今日颇为急切地想知道这一答案。
“我没有杀人。”顾见春眉心一蹙,似是不知如何解释。半晌,他斟酌着说道:
“那时候,我也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杀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我自己。”
夜来陡然睁大双眼。
“怎么可能。”
若是他的剑未曾染血,又怎么会功力尽失?那自己当初,又是为什么而废弃了栖梧山的功夫?
“我不知道。我只是…...失去拔剑的理由了。”
顾见春抚了抚她的发顶,目光缥缈而深邃。
“小湄还记得么?那时候你问我,什么是剑心。我告诉小湄,剑心,就是小湄拔剑的理由…”
夜来不语,脑海中思绪万千。
顾见春看着她那有些纷乱的青丝,轻笑一声,将那如缎长发揽于掌中,熟稔地替她梳理起来。
“在问剑山庄的时候,南宫庄主告诉我,你毁了剑阁,勾结魔宫,我不信。在婚宴之上,那风门门主梅晏清与我说,其实你就是魔宫的暗线,是杀人成性的恶鬼,我也不信。直到后来,那没了双腿的孩子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面前之时,我才想起,原来早在他们之前,我已经见过这‘恶鬼’的模样了。就在西冯寨那一天——”
夜来挣开他的手,冷然道:“既如此…”
“小湄,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看到那孩子的时候,我竟并不觉得他可怜,或者说,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现在的你已经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我固然料到那魔宫之人是要针对于你,却没想到他们竟不惜寻来当年的孩子,只为了让你在人前失控…让我猜猜,那幕后之人想看的,恐怕不是你当场毙命,就是你失控作乱,而后大杀四方吧?”
夜来听着对方一字一句,目光渐渐复杂。他比自己想的要通透,他并非愚钝,只是许多事都藏于心间,未曾说破。
“这两个结果,不论是哪一个,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那大掌缓缓将她发丝掬起,替她挽了个简便的发髻。
“我不能让你重蹈当年的苦难,也不能让你就这样心存死志,任由寒毒发作而……”
每每说到这不详之语,他都会如此顿止。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拼着你我功法相克,走火入魔的后果,也要运功替你驱除寒毒么?”
夜来双唇颤了颤,却没能说什么。
“因为我在赌。我不知那时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心回意转,我只能赌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赌你不会想我来陪你。赌你舍不得我死,赌我在你心中,还有那么一丝的分量。”
“啪嗒——”
顾见春清晰地听见什么物事溅落被褥的声音。
“顾少侠。”
“你竟也是个赌徒。”
这句话,却又将两人的思绪齐齐拉回那无缘山“初见”之时。黛州之难,他有多惊讶,惊讶于对方的性情大变,又有多愤然,愤怒于自己寻了多年的小师妹,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只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他一开始能想到的,能施以对方最为严苛的惩戒,也不过是将她带回山上,再不许她为祸人间。
顾见春温声一笑,托着对方的青丝,寻了根木簪轻轻插入其间。
“还好,我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