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未名茶摊(1/2)

独眼男人无知无觉,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茶汤,额前泌出热汗。好似单是搅动这一锅热汤,就已经令他精疲力竭,哪像是有什么拳脚功夫的作派?

人群之中,一茶客眼中闪动着诡谲的光芒,却霎时止息——他决意不再将精力浪费在这羸弱而瘦小的独眼男人身上,转而打量起周遭的一切。比起其他茶客,他看上去谨慎而多疑,即便是这样一间坐落在荒郊之所的茶摊,也着实令他提防不已。

只有独眼男人才知道,自己方才正于鬼门关外徘徊,而小儿子出现,却阴差阳错地令那多疑的茶客暂且收了杀心。

独眼男人心中泛起一丝疑虑,究竟为何,那人忽然愿意留自己一命呢?

“一个茶水摊,也做马匹生意么?”

那茶客忽然冲着独眼男人开口,声音阴柔而低沉。

“哦...”独眼男人面上挂笑,搓了搓手应道,“老爷真是好眼光。乘闲时候啊,帮着运个货。是个老家伙了。”

众人闻言,皆将目光投向那一旁拴着的,不属于他们商队的老马。

马儿正咀嚼着干草,似是若有所察,不安地自鼻中喷出热气。这匹马真是老了,眼盂深陷,唇肉干裂,连马鬃都有些灰白。只是它显然被饲得极好,那精壮的肌理与粗长的四蹄无不昭示着——这是,至少曾经是匹千里好马。

茶客不置可否,只是端起桌上茶碗浅饮,借机遮住眼中深思。

方才交谈的一左一右两莽汉见状,相视一眼,忽而起身。

“咳咳......”正当此时,帐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声,听声音,却是个女人。

“原来还有家眷。”茶客端着茶碗,轻笑一声。

男人连忙弯腰稽首:“回爷的话,是小的媳妇,因着害病,怕叫诸位爷染了晦气,这才不敢示人。”

“这样......”茶客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帘幕,却未曾深究。身旁众人显然是唯他马首是瞻,见他并不做声,又纷纷坐下,将按在腰间武器的手收了回去。

“咳咳咳......”

“娘...您再忍忍,过两天就可以买上药了...”

屋中忽然响起那孩童的声音,只听那女人似是想说什么,却尽是咳嗽,孩子替女人顺着气,最终,女人那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看样子,你夫人身子不大好?”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茶客,他却主动搭起了话。

独眼男人望向身后,叹了口气:“唉,老毛病了...痨病,大夫说啊,就只能靠药材续着命。如今生意不好做,什么都越来越贵了,难呐...难呐......”

“若是缺钱,我这儿倒是有桩送信的差事,正巧交给你。事成,你夫人的病,我替她出钱医治。”

“爷真是菩萨心肠。”独眼男人讪讪畏首,“您也看了,小人这儿离不得人,平日里更是出不得远门。不知老爷这信...是要往何处送啊?”

“不远,送到琅州城,东风酒家。”

独眼男人忽然将头颅抬起,目光微变,却没有说话。

“怎么?去过?”

茶客饶有兴致地盘问道。

独眼男人忙不迭地摆手否认:“没去过没去过...那里尽是如老爷这般贵人往来的去处,小的一介茶摊摊贩,怎敢上那地方去?”

“——只不过琅州城,还真是有些远了。您看今儿下着雪,赶明儿指不定路都封了,我这即便是能去,也回不来啊......”

“爹爹......”小儿忽然从帐后探出半个头来,“你要出门吗?”

“胡闹!快回去照顾你娘!”独眼男人面色微愠,轻叱一声。

小儿不依不饶,眨着眼问道:“可是娘亲说她没事了,叫拓儿来帮爹爹干活。”

“这么小的孩子,真能干。”没等独眼男人再说什么,茶客倏忽抢过话头,看向了那小儿,“你叫拓儿,是么?”

“回大爷,我姓洛,名叫洛拓。”小儿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是个讨巧的模样。

茶客状似宽和地笑道:“哦...洛拓,落拓不羁么?倒是个有志气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独眼男人赔笑着答道:“孩他娘以前家里开过书塾......”

“问你话了?”茶客挑了挑眉,有些不快。

“是...是......”独眼男人摸了摸额前冷汗,看了看小儿,示意他不要多嘴。

“是娘亲给我起的。是不是很好听?”洛拓红口糯齿,因着寒天,脸颊上染着两片酡红,分外可爱。

“嗯,好听。”茶客拂了拂鬓边碎发,忍俊不禁,“拓儿,家里还有谁?”

“没有别人了。”洛拓大大方方道,“只有我,爹爹,还有娘亲。”

茶客微微一笑:“那你娘亲有没有教过你,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说谎骗人?”

“娘亲没有教过我。但是爹爹教过。”洛拓点头道,“但是娘亲也说过,对付坏人,偶尔说谎也是可以的。”

“——大姐姐,你不也说谎了么?”

气氛瞬间凝滞,仿佛连雪落都有了声音。众茶客面色不善,皆将目光落在这对父子的脸上。

茶客冲着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收了武器。

“哈哈哈。”转过头,她忽然畅快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姐姐?”

洛拓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大姐姐方才一直在摆弄你的头发,就像娘亲一样。娘亲常说,一个人最难改的不是体态容貌,而是他的动作与习惯。大姐姐,你为什么要穿着男人的衣服呀?”

几相沉默。

独眼男人脸色霎时灰败,显然是觉得小儿撞破了对方的秘密,要惹祸上身了。他瞥了瞥案上的汤瓢,缓缓在袖中攥紧拳头。

“驾!”远处马蹄声渐渐逼近,风雪缭眼,只能隐约看见一抹浓绿身影骑在马上,听其声音,却是有些忙乱。

“吁——”

眼见着那一人一马,不,确切来说是两人一马顷刻之间靠近茶摊,青衣男子利落翻身下马,随后他怀中少年也轻巧地落地,观二人行径,皆是练家子。

独眼男人深吸一口气,抹了抹汗,连忙笑脸迎上去替其牵马。

“两位里面请。”

“雪太大了。请问店家,还有歇脚的位置么?”年长些的男子替少年拂了拂衣上的积雪,扫了眼其间坐席,随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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