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芊芊素手裁生死,梦断香消泪未干(1/2)
双溪镇上,依旧熙来攘往,车水马龙。
镇子入口处,依旧是那卖凉糕的小贩在那吆喝着。见了来人,小贩乐呵呵地凑了过来,说道:“小哥,今儿个还尝尝糕吗?”
顾见春笑了笑:“昨日买的还未吃完呢。”
小贩点点头,转头看向了他的身旁,眼珠一动,说道:“哟,这姑娘也是个面生的。”
闻言,夜来蹙眉,下意识低了低头。小贩自知冒失,挠了挠头,连忙告饶。顾见春想了想,便询问了一番镇上的衣铺。与夜来一道前去。路上他二人一前一后,身上又背了个孩子,引得不少人注目。不过好在顾见春颇有君子之风,也无出格举动。旁人看了看,倒也没有多议论。
顾见春细心寻了一顶帷帽替夜来戴上。双溪南陲之地,民风开化,女子出门不遮面容,倒也不甚奇怪,只是夜来脸上尚未好尽,顾见春想到女子在意容貌,便提议为她戴上。夜来亦欣然接受。
白纱垂下,这帷帽一戴,更显得女子身姿卓绝,气度不凡。
“顾少侠,我们便莫要耽搁了,尽快寻个安静之所,也好早点摆脱他们。”
顾见春点了点头。
不多时,那写着“东风客栈”四个大字的牌匾已在眼前。隐约能听见那老板娘的吆喝声。顾见春苦笑,仅仅一天不见,却觉得过去了许久。这一天里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他停下步伐,夜来也跟着停了下来。“夜来姑娘,前面是楼梯,小心了。”夜来应了一声。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苏决明叫醒,若是再不小心让这姑娘摔着,可是罪过大了。
“到了,醒醒,喂......”顾见春看着背上已经睡熟的少年,有着无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将手贴在了少年的额前——“坏了...”顾见春有些懊恼。怎么忘了这孩子还在病里。总觉得他一副神气活泼的样子,这会儿脸上竟是又热起来。
“顾少侠,怎么了?”夜来听声,却不知状况。
“这孩子,先前带着病,如今额头又热起来。山里寒气重,想必是寒症复发了。”
“如此,附近可有医馆或是行脚郎中?”夜来想了想,说道,“不如我留下照看他,顾少侠也好尽快寻个大夫来。”
顾见春略一思忖,如今这孩子的状况也不适合颠簸,于是答应下来,将两人安顿在客栈。那老板娘倒是很热心,见到顾见春这出手阔绰的“贵客”,连忙迎上来询问。见到这一行人多了一位姑娘,打眼看了看,这姑娘从头到脚皆是严严实实,唯独牵着剑鞘而露出的手白白净净,虽然没有什么首饰,却也不像是伺候人的。又看这几人,不似夫妻亲昵,行事守矩,她眼珠子一转,登时心里有了计较,也不多问,引几人上了二层厢房。
“客官,这是小店最好的客房了。不过您昨个儿可没说是几间,我就安排了两间。您看……”老板娘笑眼弯弯,心里悄悄盘算着。
顾见春说道:“两间正好,如此便多谢了。饭菜清淡可口些便好。”
老板娘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夜来:“不知这位姑娘有什么忌口?”
“清粥小菜便好。”女子开口。
老板娘应下,又说道:“小店的槐花饼也算本地一绝。几位客官可有意尝尝?”
顾见春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说道:“既是一绝,那自然是要尝尝。”他将苏决明放在床上,替他盖上被子。抚了抚他的额头,依然滚烫。他转身说道:“舍妹双目有疾,舍弟现下染了些风寒,就劳烦老板帮忙看顾一二,我去去便回。”
他将夜来引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有些歉然,低声说道:“倒是要姑娘帮我照顾他了。顾某即刻便动身,不会耽搁。”
夜来点点头,安安静静地坐着。
老板娘“呵”了一声笑道:“好咧,公子您就放心去。这儿有我照看。”她转身,心情甚好地走下楼,顾见春将门窗关好,又检查了一番,亦是匆匆离去。
屋子里静悄悄地,两人的呼吸声也微不可闻。
夜来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如顾见春离开时的样子,一动不动。
少年睡得极不老实,不多时便把被子提到了一边。可夜来却也置若罔闻,她本就看不到,即使有心照看,却也只能防着他不摔下来而已。
突然,少年开口呓语:“爹……娘……”
夜来手指在裙上蜷缩了一下,却也不动。
少年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喊着些,“阿姐,不要,阿姐……”
夜来叹了一口气,摘下了帷帽,放在一旁。摸索着探向少年的身体。少年瑟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她将手掌覆在少年的额前,微微提气,手上顿时缠绕起一圈浅浅的白雾。少年似是减少了些痛苦,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突然,他开始连声咳嗽起来,夜来连忙收回手端坐。若对方醒着,再做什么便等同于暴露自己。她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好些了吗?”
少年没有回应,止住咳嗽之后,他呼吸逐渐平稳,又似是睡了过去。
夜来也没再言语,只当他是睡着了。她向来谨慎,眼下不可让对方有一丝怀疑。此刻坐在这儿,却微微叹息,没了一双眼,想来还是多有不便,也不知还能不能重见光明。她本不在意这副身子如何,只求活着回去足矣。可如今看不见,就是活着也成了难事一桩。
她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眼前,刚想碰一碰眼睛,呼吸却突然一顿——人若是没了视力,听觉就会格外的灵敏。此刻她突然听到,屋子里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是谁?如何进来的?要做什么?心中千回百转,她淡然将手放下,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剑鞘,慢慢把玩起来。
突然一个声音从房梁处传来,是传音入密——“公子有令,夜来速归。”她心下了然,凝神回道:“尚有要务。”
那声音顿了顿,说道:“何事?”
“玉。”她回道,言简意赅。
对方似是想起什么,有些犯难:“公子那边...”
她垂下眼帘,略一思忖,说道:“你去回他,事结必返。”
对方应下。不多时,又传话来:“假寐。”
她一惊,手指握在裙摆上,捏出了些褶子。随后她又恢复了淡然,缓缓地将抚平,不留下一丝痕迹,于是道了声:“多谢。”
那人没再回答,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门和窗都未曾发出声响。她想着,难不成这小小客栈,竟也有密道?
还有......床上这孩子,竟是醒着故意诓她的?好在她方才谨慎,并未做什么出格举动。看来这两人还是不信她。若是如此......
——想必那玉也不难找。她如此想着,忽然又察觉到屋顶上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当即想到是那人去而复返。可听了不多时,便发觉声音的来源是几个武功不高的男人,这青天白日的,楼下来往客人熙熙攘攘,他们竟敢凭这下三滥的功夫上房揭瓦。真是胆大包天,这行事作风,让人顿时便想起三个字,“万寿宫”。她戴上帷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握紧剑鞘,摸索着来到门口,走了出去。
苏决明睁开了眼睛。
其实他早就醒了过来。高热时有时无,偷偷给自己诊了脉,果然是药不足量,寒症复发。梦里颠倒混沌,恍若置身火海。而突然一阵彻骨寒意顺着额头涌了进来,让他冻得一个哆嗦,便清醒了些,换得一阵咳嗽。不过这头上高热的难受倒是消下去些。他偷偷观察了一圈,刚醒来还有些愣神,只听女子轻轻喊了一声,他张了张口,不知为何却没有回应。于是见她静静坐在一旁,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看她如此行事,他常常会忘记她是一个双目失明之人。只是她太过淡然,行动又出奇地游刃有余,一点也不似那些接受不了失去光明,整日颓然的病人。
对,她一点也不像个病人。苏决明在自己的怀疑理由上又添了一条。
突然,她起身出了门。虽然不知她为什么出去,但苏决明亦睁开眼睛,仔细端详这房间。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想必见自己昏迷,他便赶忙去寻药。房间的角落堆着两人先前丢下的行囊,还倚着自己的宝剑。他缓缓起身,勉力挪了过去。将宝剑抱到了自己怀里,才略感安心。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声音。他挪到门口,趴在门缝上,只看见老板娘和小二在和谁交谈。视线虽然被挡住,不过他很快知道了那是谁——夜来开口道:“敢问店家,何处可行个方便?”老板娘一拍脑门,笑道:“真对不住,忘了这茬。”她本想叫小二来帮忙带个路,又想到对方是女子,又目不能视,多有不便,还是自个儿去合适。于是她挽起夜来的胳膊,说道:“小奇,去楼上看看那小公子,可别让他有个好歹。”小奇应了一声,拔腿便跑。老板娘又“哎”了一声,将他唤回来,冲着后厨的方向努了努嘴:“别急,你把那小菜也一并端上去。记得,两间都要。”
小奇无奈顿住,停在楼梯上回头:“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一并说了吧?”
老板娘柳眉一竖,啐了一口说道:“你也是个讨嫌的。让你去你便去,还不赶紧的?”
小奇见老板娘嗔怒,“嘿嘿”笑了一声,便“噔噔噔”地像一阵风似的跑了下来,往后厨溜去了。
老板娘这又挽着夜来的胳膊,换了副温和调子,想到她也看不见,便也不去挤那笑脸,热心地将她带到了茅房。一路上老板娘旁敲侧击,打听着几人的来历。无奈夜来回答得滴水不漏,摆明了就是“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说”的态度,偏偏态度和善,彬彬有礼,饶是老板娘阅人无数,也拿她没什么办法,白白送着她进去,自己在外面狠狠跺脚。
夜来摸索了一下通风处,是栅栏,于是足尖轻点,便从另一侧跃了出去。她凝神细听,屋上来者四人,想必又是追着这花粉而来。不过好在个个身手不高,倒是好对付。她手里白雾一闪,在太阳的映射下,数道白芒飞向屋顶。那匍匐的几人却浑然不觉,一动不动。她又翻了进来。整理了一下衣摆,施施然扶着墙壁走了过来。老板娘见她出来,也再难忍这茅房味道,与她快步离开了这里。
正当他们走到客栈正厅,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呼,随即肉体撞击地面的声音接连传来,似是有什么滚落到了地上。老板娘向外看去,顿时一声尖叫,说道:“啊——杀人了!”门外的人登时聚了上来。苏决明听到这动静,也快步跑下楼。小奇紧跟其后。人群中有人跑去报了官。
苏决明立刻寻找夜来的身影,只见她戴着帷帽,安静地站在老板娘的身旁,白纱飘飘,遗世独立,似乎发生什么都与她无甚相干。
他蹙眉,不对,不对。这也太巧了。
不一会儿,衙门的人便赶到客栈门口。
待到顾见春提着药赶回来,便是这水泄不通的场景。他有些微怔。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拨开人群往客栈里挤去,正与老板娘和夜来打了个照面。老板娘此刻正不知作何表情,神色复杂,又惊又忧。他这才转头,顺着老板娘的目光向地上看去,原是死了四个人。只是这四人的衣着服饰......万寿宫。他心里有了答案。正在此时,苏决明向他走了过来。“你倒是回来得巧。”他意有所指。
顾见春“呵”了一声,说道:“你这是好透了?又能出来活蹦乱跳了?”一把提起少年的领子,三步并两步便回到厢房,将他丢到床上,盖好被子。“还没好,就老老实实躺着休息。多管闲事。”他说道。
苏决明见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便知道他心中已有了计较。也不再多说,只说了一句:“她未有什么举动,只和老板娘去了一趟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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