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医者难自医（1/2）

“这是咱俩这个月第几回碰面了？”

“和您在这里见面的话，算上今天这一回，是第五回。”

“哦，都已经第五回了啊……那可真是不少。”

老者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把怀里的花放到墓碑前，然后静静地退回原来的位置，和刚刚回话的中年男子并肩站在一起。

此时此刻，墓碑前的两束花和花束后的两个人看上去一模一样：他们都面向墓碑上那张巧笑倩兮的照片，在沉默中站得笔直。

其实，刘珉载并不算老者，毕竟他今年也就才五十多岁；而柳哲宇也算不上中年男子，虽然三十出头的年纪让刘哲宇够上了“中年”的门槛，但他的长相，任谁看过去也就只有二十啷当岁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刘珉载和柳哲宇也的确看上去比平时要沧桑许多。

大概是因为每当他们来这里看望刘知妍时，对方停滞的时间都会在他们身上开始重新转动的缘故吧。

“爸，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回吧。这天看上去应该过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嗯，那就一起回吧。”

“不了，爸，小妍她喜欢下雨天，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听了柳哲宇的话后，准备离开的刘珉载表情有些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刘珉载也没有发出声音，而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然而还没走出两米，刘珉载就仿佛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转过身来，叫了一声柳哲宇的名字。

“哲宇啊。”

“怎么了，爸，有什么事吗？”

“哲宇，过两天我们就要搬家了，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吧。”

“搬家？怎么这么突然？”

“已经五年了，我和你阿姨都觉得，也是时候往前看了。本来你阿姨是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但我刚刚觉得，哲宇你应该知道。”

听了刘珉载的话之后，柳哲宇没有说话。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柳哲宇才低声回了一句：

“爸，其实不是五年，是四年零二百五十七天。”

在听到“四年零二百五十七天”这个数字之后，刘珉载先是一阵错愕，随后脸上便浮现出了一抹心疼。他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道：

“没想到，关于小妍的事情，哲宇你记得比我和你阿姨还清楚。”

“没有，其实我已经快忘了。而且，这种事情回想起来也不算很难。”

柳哲宇刚刚的这番话任谁听起来都像是在说谎，但只有柳哲宇自己知道，他真的没有撒谎。

他是真的快忘了这些事了。如果是换作一年前，这个数字他应该会脱口而出，而不是沉默了这么久之后才开口回答。

而对于柳哲宇来说，回忆起那一天也的确不算很难。因为刘知妍，他的未婚妻，就死在了他生日的那一天。

不过，这些话柳哲宇并没有和刘珉载说。毕竟这些痛苦的回忆，有他一个人记着就足够了。既然老人家都已经决定向前看了，那就没必要再把这些过去的事情拿出来说了。

更何况，刚刚那些话的真假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望着柳哲宇平静而空洞的神情，刘珉载似乎骤然间失去了跟对方对视的勇气。他偏过头，匆匆地扔下了一句话之后，就再次转身离去。

“哲宇，这天真的要下雨了，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吧。”

这一次，刘珉载没有再回头，只留下柳哲宇一個人静静地蹲在墓碑上，看上去就仿佛是献给刘知妍的第三束花。

……

搬家的那一天，柳哲宇本来是想早点过去帮忙的。但自打那天从墓园淋了雨回来之后，柳哲宇就一直有些昏昏沉沉的。等睡过了头的他赶到刘知妍家时，搬家的准备工作早就已经结束了。

望着家里已经打包好的大大小小的箱子，柳哲宇觉得有些抱歉。

“爸，妈，对不起啊。我今天睡过头了，都没帮上什么忙。”

听到柳哲宇这么说，知妍妈妈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有些疲惫地坐在箱子上，对柳哲宇说道：

“没关系的，哲宇。其实，你不来也是件好事。少看一眼，没准儿就可以忘得更快一些。”

对于知妍妈妈的话，柳哲宇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反而是在一旁帮忙搬家的工人，抱着一个箱子接过了知妍妈妈的话头。

“阿姨，您家里的东西有点多啊，我看楼下这一辆车怕是装不下……”

“妈，要是一趟装不下的话，不如就把小妍的东西都留给我吧。我一会儿喊朋友来，把它们都运回去。”

柳哲宇觉得，既然老两口都下定决心往前看了，那这些会成为他们羁绊的东西，还是留给他比较好。

反正，他的人生也就这样了，也无所谓什么向前看和重新开始。

然而，知妍妈妈却以一种极为坚定的态度，拒绝了柳哲宇的请求。

“不，小妍的东西我要全部带走，一件也不给你留。”

说完这句话之后，知妍妈妈扭头看向了刚刚和她搭话的工人。

“既然一辆车装不下的话，那就两辆。今天这里的东西，我们要全部带走。”

“哦哦哦，好的好的，您放心阿姨，我这就去联系。”

工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屋里此时的氛围，他觉得自己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于是他一手抱着箱子，一手拿着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咚咚咚”地就跑下了楼。

在工人离开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知妍妈妈，一直装透明人的刘珉载和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柳哲宇。

看到怔在原地的柳哲宇，知妍妈妈既有些无奈，又有点心疼。

“哲宇，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希望能把你手上的婚戒也一起带走。无论是我还是伱叔叔，其实都希望你能重新开始。你说，连我们这把年纪都能做到向前看，你怎么就不行呢？”

对于知妍妈妈的话，柳哲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只能有些不知所措地摩挲了一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然后有些笨拙地开口道了声谢。

“我知道了，妈。谢谢你的关心。”

而听到柳哲宇的回答之后，知妍妈妈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所以知妍妈妈只是默默地起身走到一旁，开始收拾起了早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

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场的三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曾经让柳哲宇无比熟悉的刘知妍的家，也开始在搬家工人的帮助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陌生起来。直到最后，柳哲宇甚至都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变得空荡荡的房子里，再次只剩下了知妍妈妈、刘珉载和柳哲宇三个人。

望着好似一座雕塑一般在原地站了许久的柳哲宇，知妍妈妈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行李。她神情复杂地一步步走上前去，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对方。

“哲宇，你永远是我跟你叔叔的好女婿和好儿子。但这回，咱们真的要说再见了。希望哲宇你，好好地活下去。”

在柳哲宇的耳边轻声告别之后，知妍妈妈拎起手边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她曾经的家。她知道，自己不能，也最好不要回头看。

而这时，之前一直在装透明人的刘珉载也终于出了声。

他走到柳哲宇的面前，望着对方空洞的眼神，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哲宇啊，你是我永远的好女婿和好儿子。五年前的事情，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怪过你。所以，你也放过自己吧。”

刘珉载的本意是想安慰柳哲宇，但在看到柳哲宇听到“五年前”这个时间点，眼神反而变得愈发黯淡时，刘珉载一时间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或许，自家那口子说的才是对的，他就不应该让柳哲宇来看这最后一眼。

最终，刘珉载没有再试图劝柳哲宇什么，而是默默地收回了放在柳哲宇肩膀上的手，然后和知妍妈妈一样上前，有些笨拙地抱了对方一下。

而也正是在感受到了柳哲宇好似了无生气的身躯之后，刘珉载暗暗地下定了决心。短暂的拥抱过后，刘珉载对柳哲宇说道：

“哲宇，房子的钥匙我们已经交给新的主人了。你的钥匙，等离开的时候直接放在这里就好。”

刘珉载在说这句话时，没有再去看柳哲宇的眼睛。因为他知道，这句话对柳哲宇来说有多残忍。

可就像知妍妈妈拒绝将刘知妍的遗物留给柳哲宇一样，之前一直犹豫不决的刘珉载，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做出了和自己妻子同样的决定。

“嘭。”

伴随着一声门响，空荡荡的房子里此刻只剩下了柳哲宇一人。

说实话，对于柳哲宇来说，这间房子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毕竟他曾经熟悉的一切痕迹，如今都已经被搬家公司打包带走了。

但即使如此，柳哲宇也依旧在这里呆愣愣地站了很久。久到当他走出房门时，脑子里能回想起的，也就只剩下了他像开了慢动作一样，将钥匙从钱包里慢慢地掏出，然后平静地留在了门口的记忆。

柳哲宇甚至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他只记得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自己，到了家之后整个人感觉更加疲惫，以至于连衣服都没换，他就直接一头栽倒在了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在梦里，柳哲宇又回到了五年前的现场。

其实五年前的事情很简单，无非就是一个医闹在医院闹事的时候，误杀了一名护士而已。

只不过对于柳哲宇来说，这寥寥数行字却是他人生不能承受之重。

因为被误杀的那位护士，就是他的未婚妻刘知妍；而当年医闹针对的对象，就是他这位曾经的天才外科医生，柳哲宇。

五年的时间和虚幻的梦境并没有模糊柳哲宇的记忆，反而让他在梦中见到的每一幕都愈发清晰。尤其是刘知妍的喉咙当着自己的面被对方的弹簧刀划开，汩汩而出的鲜血溅了他满脸的那一刻。

……

“姐夫，姐夫！你醒醒！”

当柳哲宇被耳边的这两声“姐夫”喊醒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了一双丹凤眼的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