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红砂依旧(2/2)
这种双重的象征意义让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同意了基地的建造地址。
安格隆起先在行走,随后他开始奔跑,脚落在暴雨的泥地中,踩断树枝和碎叶,就像有骨骼和血肉在他足下哀鸣。他感受这片刻的冰冷,思索罗格·多恩构思他的来信时,是否行走在同样的废墟之上。
穿过山谷,从山脊上翻越而过,黑暗呈现在安格隆眼前,他们的基地在暴雨中沉睡,一些建筑上的金属与玻璃表面隐隐约约地反射着不可忽视的光,经过雨幕的层层过渡和折射,在努凯里亚地表的深红暖色灯光中也呈现出某种相互统一的微弱红芒。
这是红砂的底色,安格隆想,这里是努凯里亚。他足够地了解努凯里亚,但他还不够了解人类帝国。
他仍在想着吞世者的问题。
他当然可以现在就完成他的信,明令要求第十二军团停止屠杀。
但这仅仅解决了深层矛盾外溢的一次危机。至于如何解决一切的根本,他尚无法抉择。
安格隆不想伤害自己的军团,却也无法忍受他们继续伤害他人。
他在暴雨中久立,血气和幽幽的哀哭在洪流的落雨中若有若无地延伸。
安格隆没有计算时间,只知道此时正是深夜。他决定在此多站立一会儿,直到他把种种事情想清楚,至少清楚到足够让他完成给多恩的回信。
如果可以,他还希望同时写一封信给佩图拉博。
最近第四军团之主神秘而隐蔽的繁忙,和他军团中秘密般的骚动令安格隆和罗格·多恩都自觉地不去过多打扰佩图拉博,尽量自行解决困难。但有些时候,他想自己可以再多相信他的兄弟一些。
基地中闪过一道光。
安格隆正抹掉令眼睫变重的雨滴,打算穿过这成千上万吨重的坠落之水,回到疗养院那半侧。
然后他反应过来。
第二道光亮起,短促,紧张,转瞬即逝,并且比第一道光更加靠近基地的边缘。
在第三次闪光发生时,透过黑夜重重的暴雨帷幕,安格隆看清了那道冷色调光线的实质——那是黑夜中照明的可携带电灯,在基地重叠的楼群中偶然透过建筑空隙暴露在外的惨白光芒。
第四次闪光完全地邻近了暴雨里漆黑基地的边沿,从轨迹来看,这无疑是有人正趁着深夜暴雨的时分离开基地;而从光束的移动速度判断,这不是一次摸索,而是接近轻车熟路的固定行动。
安格隆的心悄然揪紧。这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事件,并且没有任何人与他说过相关事件。假如他今日不是恰巧返回德西亚城,又正好地在山的这半侧无声徘徊,他要到何时才能发现此等异常?难道要等这些不知何方而来的人伤害到他的兄弟姐妹和他未来的子嗣吗?
而他的意识向他提供另一种可能。即这伙从基地内向外移动的人如此行事并不偶然,足够大的基数让他撞见今日的未知事件。
他脱掉因为吸收雨水而变得过度沉重的外袍,感受到这件袍子变得有些发黏。
安格隆抛下袍子,无声地追着白光跑去,浑身有些发冷。
那道遥远的光已经从基地里无声地滑进了大雨,白光变得明显而容易追踪。闪电揭过黑暗,在接踵而至的轰响中原体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越过山脉向光点靠近。暴雨隆隆地蒙蔽着他的视觉和听觉,却无法对基因原体造成任何阻碍。
当他和白光靠近时,白光也向着它的目的地逼近。它前进的方向是德西亚城内,安格隆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咬牙,以巨兽甩头的姿势甩去扑打在脸上的雨水。白光进入德西亚城门口的灰色长路,令安格隆看出那是十来个正乘坐本地运输车集体行动的人影,由于没有使用星际战士的装备,他们以前的行迹无从追查。
邻近城外,安格隆与他们靠近到足够让他报出这些人中每一个的名字。
其中没有未来将要成为星际战士的少年有志者,这些人身上用金属补足的残缺证明他们多数是从红砂中解脱的角斗士,另外有两个自愿加入安格隆凡人军队的努凯里亚平民。
安格隆略微地放松了一丝半缕,劝告自己猜测他们也许是另有事务不方便与人讲明。他希望自己了解努凯里亚人,他希望他们不会彼此伤害。
他远远地尾随其后,穿过重重雨幕,希望看见这件事的结局。
运输车穿过城门,越过集市,经过居民区,路过街道。一块白日里遮阳的布在暴雨中被刮落,坠在泥泞里。白光没有停留。
安格隆在雨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有根锁链缠住了它,揪紧,送来刺痛。
他追随白光直到白光停下,露天的建筑中灯火通亮,散发的深红光芒和城镇中原本的红光如此接近。
雨幕里传来阵阵的笑声,更加浓厚的血腥气和长风般盘旋不止的哀嚎。
这些不是幻象。他错了。
安格隆的神经从未绷得如此之紧,就像融化的铜被扔进暴雨,以最粗暴的方式凝固。
他不愤怒,不吼叫,无法怒喝。他只是痛苦。只是震惊。还有了然。
他向着那座建筑走去,圆弧的墙面如此令他熟悉。他的生命曾于此被束缚,直到他获得他的解脱和拯救。时至今日他仍不怎么愿意回想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蛆虫之眼,硫酸,锁链,相互残杀的哭嚎,烧焦的长牙和折断的喉咙,被他不得不掐死在掌心的敌人,无数从天而降落在血肉和泥土间的讽刺与荒唐的鲜花……
雨水变成尖锐的断片,割过他的皮肤并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向这理应被封存的建筑走去,想到第一个劝说将此地保留的霍赞角斗士那张失去了半个下颌的脸。
这里是红砂深坑。
他从正门踏入的那一刻,观众席爆发出喝彩,又有影影绰绰的复仇般的嚎叫从阴影中刺出,尖锐至不似活人。
被暴雨灌透的红砂中,一个曾经的高阶骑手刚刚被砍飞头颅。那颗脑袋划过半空,其上以最粗暴的方式塞着一串屠夫之钉。
雨幕在灯光中从四面八方的云层里落下。雨的颜色是淡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