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独抒性灵(1/2)

今天众人讨论的戏曲是汤显祖前两日专门寄来的剧本《邯郸记》。

汤显祖辞官回乡之后在临川专心写作,如今已经创作出《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三部戏曲,再来一部《紫钗记》就将完成他在戏曲史上的不朽名集《临川四梦》。

《邯郸记》讲的是邯郸有个姓卢的书生想要出人头地,他得到吕洞宾所送的瓷枕,枕之入眠,先和贵家小姐结婚,然后又考中状元,征讨吐蕃,历经艰险,班师回朝,独掌大权,位极人臣,当了二十多年宰相,享寿八十,坐拥豪宅美妾,膝下儿女成群,最终富贵而终。

卢生睁开眼睛,才发现一切只是在瓷枕上所做的一个梦,而此时他睡下时所煮的黄粱饭还未熟。

这作品是从唐人传奇中黄粱一梦的故事改编的,汤显祖的改编入情入理,一下把人带到作品情境中去。

这年代的读书人眼里看到社会急剧变迁,思想也在经历极大冲突。

原本以为贱业的商人大批崛起,自骄的满肚才学却又往往没有做官机会,社会在飞快改变,读书人也不禁有无所适从的感觉。

《邯郸记》这种作品讨论的也正是这样的变迁,在吴山社众文人的心中难免投下巨大涟漪。

比如此时坐中的席浪仙就是一个苦闷文人。

他年幼时就有才名,从私塾到县学的老师都夸奖席浪仙是个读书种子,家中人也以为可以培养出一个寒门贵子。

席浪仙咬牙读书,全家也勉力支持。

可是席浪仙生在科举难度不低的湖北黄陂,长在商品经济飞速发达,民间飞快变化的万历年间。

席浪仙年少的时候上一辈的长辈以自己的经历认为席浪仙只要用心读书,以后肯定能有一番作为,可等席浪仙长大面对的科考难度却远非上一辈人可比。

席浪仙只考中一个秀才功名,后续想要考举人却是屡试不中,家中也没有能力供养他继续脱产读书,最后席浪仙只能来到苏州做一个附庸达官显贵的卿客谋生。

王文龙经过这几天的交往已经知道席浪仙就是《石点头》的作者,笔名“天然痴叟”。

《石点头》后世流传的版本是一部短篇小说集,其中描述了很多官场黑暗、鱼肉乡里的险恶之事。

明显能够看出席浪仙对于社会是颇有怨言的,但是每一篇文章的末尾却又转而宣扬忠孝结义等等十分保守的伦理道德。

整部作品就像是一个十分割裂的人,明明已经处于社会的边缘,却强行试图把自己拉回社会的轨道。

这是大时代之下的必然――时代变化的太快,席浪仙等人身处其中只觉得昨日之是忽然变为今日之非,今日之非又会变成明日之是,不知不觉之中就要被时代所抛弃,不禁不知所措,十分困苦。

他明明从小刻苦读书,想要经是致用、兼济天下,但长大之后却发现自己只能成为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靠吟风颂月挣得衣食的清客。

把生活过成了自己最鄙视的样子,席浪仙之辈的痛苦由此而来。

在这种情况之下《邯郸记》之中一切都是黄粱一梦一场虚无的人生观对于此时文人来说就成为一种逃避的方法。

席浪仙喝的半醉,酒酣耳热之际他拿起《邯郸记》的剧本就和叶昼则唱和:

席浪仙扮卢生念道:“我拜为首相。金屋名园。歌儿舞女。不记其数。亲戚俱是王侯。子孙无非恩荫。仕宦五十馀年。整整的活到八十多岁!”

叶昼则扮吕洞宾回答:“你说大丈夫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宗族茂盛而家用肥饶,然后可言得意。如子所遇,岂不然乎?此际寻思,得意何在?”

席浪仙做出一个思考的动作,恍然大悟:“便是呢。黄粱饭好香也!”

叶昼则:“你方列鼎而食。希罕此黄粱饭乎……”

……

徐树丕的家班打板奏乐,拉出一个【簇御林】的调子。

席浪仙虽然带酒,但是开口却音律丝毫不乱:

“风流帐,难算场,死生情,空跳浪。埋头午梦人胡撞?刚等得花阴过窗鸡声过墙;说甚麽张灯布饭才停当,罢了!功名身外事,俺都不去料理他,只拜了师父罢!似黄粱,浮生米,都付与滚锅汤!”

“哎呀呀,都付与滚锅汤!”

这一段唱绵长精到,席浪仙声音悠扬无比,一唱起来周围人仿佛身临其境,看着一个已经看尽人世炎凉,再无尘世之恋的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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