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七十四、当年遇君早,今日情何堪(1/2)

戏院下午场,上演的是《白娘子传》。

此白娘子并非白露,而是一条来人间报恩的白蛇。

这台大戏里,既有和尚妖怪的猎奇元素,又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开演数年来,经久不衰,一直戏院最卖座的戏本之一。

得益于技术发展,背后涂了锡银的新式镜子将室外光线引入舞台之上,塑造出一种明月在天的意象。

又利用炉甘石淋水后会生出烟雾的特性,每每有神仙妖怪出场,便是云雾缭绕。

沉浸感十足。

“西湖美景,三月甜呐,春雨如酒,柳如烟呐”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舞台上的男女对唱,通俗易懂。

比起勾栏艳曲,戏院这唱词无疑十分保守谨慎;但对于那些对视一眼便要脸红的少年男女来说,‘共枕眠’之类的词汇便足以让人听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稍显昏暗的座位上吴君如已悄悄将脑袋靠在了彭于言的肩膀上,陈英毅同司岚虽正襟危坐,但从两人共吃一桶爆米花这一细节上,也能看出些许端倪。

只有虎头的注意力明显不在戏台上,直到听了那‘西湖美景’的唱词,才忽然低声问了身旁的嘉一句,“姐儿,你见过西湖么?”

“没有呀,西湖远在临安,我连江南都没去过,怎会看过西湖。不过,我听人讲,临安繁盛,不输东京,若有机会,我倒是想去看一看.”

听了嘉的话,虎头就此沉默下来。

直到大半个时辰后,大戏已演至后半段,虎头忽然起身,低声交待了一句,“我去趟盥室”

“哦~”正全神贯注盯着舞台上白娘子施法的嘉,随意应了一声。

见虎头起身,坐在后排、同样看戏看得入迷的小满连忙起身,虎头却道:“我如厕,你跟着干啥,又丢不了。”

盥室就在戏厅外头,来回不过百来步,小满见虎头不想自己跟着,便重新坐了下来,并未多想。

出了戏厅,虎头却并没有去往盥室,反而戏厅外的小院内寻了处台阶坐了下来。

不经意间,视线扫过院内一角,却见一条提前写好的横幅挂在墙上‘淮北文艺界向前线子弟兵致敬’。

虎头由此才想起,前几日,阿瑜姐姐曾在家里提过一嘴.大军一月内连下荆湖、江南西路、浙东路,辛将军的前锋觅着周帝踪迹追至浙西路。

陛下中军更是早在数日前已驾临临安,消息传开后,淮北组织了戏班、乐班、书班等艺术团体南下慰问将士,下旬便要出发前往临安了。

虎头不由心里一动,不由自主打开了荷包,望着里面剩余将近百贯的巨款,心中某个念头不由像杂草一般疯狂蔓延起来。

呆坐几息,虎头忽然起身,从戏院侧门走了出来。

此时日头偏西,西侧晚霞金黄一片,但东侧却有一团浓重乌云正徐徐压来。

街面上的百姓、商贩察觉要变天,要么急匆匆往家赶,要么着急忙慌的收拾物件。

可此刻的虎头却只觉浑身轻松,再没这般自由过.

自打陈初起势以后,虎头的生活不说锦衣玉食,但绝对称得上优渥,可这样的生活也有副作用.譬如,生活场景被严格限制在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安全场所内。

能去哪里、不能去哪里,皆由阿姐来定。

便是出去了,身旁也少不了小满等护卫.虎头仔细回想了一下,蔡州居十年,这竟是她第一次一个人随意自由的走上街头。

出城时,虎头还有一丝丝紧张,但忙碌的行人却无人留意她。

对于自幼时时刻刻受到长辈关注、同伴拥护的虎头来说,这是相当新奇的体验。

甚至为此而感到放松雀跃。

但好心情却没能维持多久.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刚出城三里路,骤雨忽降.

天地间顿时茫茫一片,形似瓢泼。

大雨不但阻了虎头的路程,也让她逐渐清醒了过来。

此去临安,千里不止.先不说自己不识得路,便是知晓怎走,路上遇到歹人怎办。

若自己有三长两短,会惹阿姐难过的.

但虎头又觉着,自己若这么回去了,余生就只能顺着阿姐为她计划好的路走了。

踌躇之下,虎头转身走到一户人家屋后房檐下避雨,但屋檐下避雨的效果并不好,不多时便淋的浑身湿透。

大雨如注,溅起的泥点迅速脏了绣鞋、裙摆,许是因为冷,虎头坐在屋檐下的青石上,不住打哆嗦,小脸煞白。

但比起这点冷意,虎头心里更难过.自打情窦初开,虎头心中理想男子的模版皆对着姐夫一一比照的,不过那时她还能以距离谈婚论嫁尚早来搪塞自己,可一眨眼,自己也到了这个年龄。

自幼一起长大的吴君如、周芷若水到渠成的找到了共度一生的男子,她尚且不慌,可就连阿姐也开始为她做媒说亲时,虎头才紧张起来。

可理智又告诉她,不该让阿姐难堪.

以前,有些什么心事,她还能和阿姐、和玉侬姐姐商量,唯独这桩事,她既没办法向家人开口,也没人真正能指导她。

雨越下越大。

蔡州左近,人口繁密,即使出城三里,依然居民连片。

避雨这户人家的老汉,冒雨来到屋后想用油布将柴火盖了,却见到一名小丫头孤零零坐在自家屋檐下,便赶紧跑回屋内,唤老妻道:“老太婆,屋后不知是谁家闺女在避雨,淋了个透湿,看起来怪可怜的,你去问问怎回事,若我来问,担心吓到人家.”

老妻闻言,忙披了蓑衣,出门绕到屋后。

此时天色微暗,只见一名身着鹅黄夏衫的丫头坐在自己屋后,双臂环膝,小脑袋埋在自己的臂弯中,身子微微发颤。

“闺女儿,你咋了?可是迷路了?走,先随婆婆回家喝碗姜汤暖暖身子,莫染了风寒.”

虎头闻言抬头,只见这名妇人已取了自己头上的斗笠,遮在她脑袋上方遮雨。

来自陌生人的关怀,让虎头瞬间破防,苍白嘴唇一阵哆嗦,开口便带了哭腔,“婆婆,我想娘亲了.我想她教教我该怎办哇~”

话未讲完,虎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雨水顺着雨檐滴滴答答落在虎头身上,一时也分不清那小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酉时末。

洒金巷,后宅。

小满、嘉两人同样淋湿了,却像两个犯错的小学生一般,低头站在堂内。

阿瑜、玉侬皆在此间,各自一脸着急。

但小满和嘉两人身份特殊,便是她们也不好开口斥责。

小满说是下人,可自幼吃穿用度甚至月钱,一例照着虎头,几乎是被猫儿当做妹妹养大的。

这个家里,也只有猫儿能说她。

嘉,就更不用说了。

闻讯赶来的嘉柔,挺着大肚子批评了嘉两句,嘉也觉着很委屈.戏院侧门的门房都说了,申时初他看见一名小娘自己走了出来。

据他说那衣着、样貌,肯定是相宜无疑.她一个活人,自己要出去,嘉有甚法子。

“嘉柔不必如此,此事和嘉没关系,相宜又不是小孩子了,若想出去,嘉怎看的住”

猫儿脸上有担忧、有生气神色,但说的话十分公道。

说话间,蔡急匆匆入内,直接道:“方才翁管事派人回来传话,说在南门打听到有人看见相宜出城往南了,他和老王带着府内亲卫都散出去了。”

猫儿点点头,却道:“将君如、芷若她们送回去了么?”

“送回去了,方才特意嘱咐了一句,不要对外人讲”

蔡办事,猫儿放心,闻言不由以感激的眼神看了前者一眼。

“娘娘,让小满也去吧。”

听说虎头可能出了城,小满不由更内疚紧张。

猫儿却摆摆手,“蔡州左近数百里,宵小已绝迹多年,她一个人步行又走不远,翁管事和老王他们带着百余人,肯定能找到。你莫瞎跑了,快去换身干爽衣裳.”

后宅虽着急,但并没有乱套,便是因为猫儿说的这些原因。

蔡州治安,堪称天下首善。

只要确定虎头不是被人掳了,而是自主意愿出的城,就没有大问题。

但不见人,心终究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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