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云压轻雷殷地声(2/2)
他刚刚下定决心,却不曾想那郑晏舒道:“那闻放今日随我来了,请皇太祖母准许他进殿呈上证物证言!”
何岳笙瞪圆了双眼,宣威侯跪不住已经坐在了地上。
崇安皇太后闭了闭眼道:“好,好啊,好一个生辰礼,乖孩子,让他进殿来,好好分说分说!”
很快,殿门旁诵经祈福的僧人中间站起来一个瘦削的年轻和尚,看起来二十余岁,众人齐齐望去,只见那和尚从容地从殿外走进来,行至殿中,双手合十对着皇太后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忘恨,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铭轩帝仔细看着那和尚,依稀从他脸上看出些殿前金吾卫闻听的影子来,他脸上脖子上有火烧后痊愈的痕迹,丝丝缕缕的浅色皮肤在正常肤色的衬托下,竟将他衬出通身难以言喻的佛性来。
崇安皇太后道:“多谢法师,法师不必多礼。待哀家问你一句:你可名叫闻放?”
忘恨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回皇太后,闻放早已于十四年前死于滔滔彤江水之中,贫僧六根清净,早已遁入空门,师父给了法号,名叫忘恨。师父盼我忘记仇恨,专修自身,研学佛法,是以,贫僧已经不叫红尘名号,闻放,已是故人矣。”
铭轩帝道:“你手中可有闻听留下的证物?”
忘恨和尚道:“回皇上,贫僧出家之前的父亲,于敬德六年死于非命,死前为保家中妇孺性命,曾经留有一封书信,此信印有他随身小印,可与金吾卫早年案卷核对一二,确实无疑。”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发黄的信笺来,那信虽历经十余年,但保管得当,无一丝一毫破损。
严尚书道:“听闻法师曾坠入彤江不见踪影,怎的这封信……”
众人望着忘恨和尚,他又叹了一句“阿弥陀佛”道:“家母依照家父所说,装疯卖傻以求躲过屠杀,却没想到依旧被贼人一把火烧了院子。眼见弟妹幼小,家母只得将信卷在竹筒里,再以羊肠、油布包裹,用绳索紧紧系于贫僧腰部贴身存放,最后拼死将我推出后院窗户。我虽落入彤江,概因家父在天有灵,佑我性命,亦使那信没有丝毫损坏。尔后我为一位高僧所救,此信一直保管与破庙中佛像下,故而得以留存至今。”
在忘恨和尚平静而缓慢地叙述声中,信已经到了铭轩帝手中,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两张薄薄的信纸,心头早已是起伏不定,喉头一股腥甜,几乎要喷出血来。
张肆伍连忙唤人端来两碗参汤,一碗给了皇太后,一碗给了他。
铭轩帝将信纸交给张肆伍,让他递给严忠平,这才端着参汤饮了一口,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严忠平双手轻轻托着那信纸,程礼钦、陈辽实几人凑着一起看过去,仿佛看到前金吾卫首领闻听在他们面前轻声诉说着当年他看到的一切。
通敌信件印泥未干,他如实上报给了宣威侯,宣威侯斥责他不要多言,小心项上人头。过了两日又说是天气潮湿所致——可那时寒冬腊月,北风吹得他嘴巴爆皮干裂,堂堂一国太子书房又哪里来的潮气?
后来他经历过几次不露痕迹的暗杀,杀手训练有素,出手便是取命而来,他便明白自己死期将至。但他还存了那么一点点的侥幸,也许只要他承诺绝不泄密,就能保住自己家人一命呢。
后来他才知道,在何丞相处,只有死人才会对秘密守口如瓶。为了妻子儿女能活,他甘愿赴死。若有人威胁到家人安全,妻子可将此信呈于圣上。
信中充满了对妻子的歉疚和对孩子们的不舍,还有对天道不公的怨愤。如今终于大白于天下,那萦绕在信笺上的一缕残魂,好像也随着殿外春日阳光的照耀而消散了。
何丞相脑子转得飞快,那信不像是假的,刚刚那闻放,哦不,忘恨和尚也说了,可以对照以前闻听处理过的公文印鉴。
他绞尽脑汁,看着众人不断传阅那封信,最终决定开口道:“皇上,闻听此人行事张狂,必定早就对我等不满,这才写信构陷我等也有可,此中言语,不可尽信啊皇上!”
郑晏舒越战越勇,跳起来道:“早就知道丞相会这么说!除了忘恨和尚和那封信,我还有人证物证!”
他满意地看着何岳笙越来越白的脸,心下暗忖道:那袁七果真是料事如神,连他会说什么,每句话,每个字,字字不差!
他又跪下朝着太后和皇上道:“皇太祖母,皇上,孙儿还有一个人证,她就是武定侯府小妾王玉姝的婢女王小福!”
说罢,他回头去看武定侯朗国宁的表情,果不其然,他跟被雷劈了一样跌坐在了地上,和宣威侯一样软塌塌的,真是个孬种!
铭轩帝也惊了,张肆伍都没查出来那最后一人的下落,竟被这不着调的郑晏舒找到了?
袁无错的人将那一瘸一拐、满脸疤痕的小福带上殿来。她生怕自己的一张脸吓到高坐上的贵人,头一直垂着恨不得垂到脚下去。
青天大老爷说过,今日是她为小姐报仇雪恨的大日子,她梳洗干净,混在倒厨余的泔水车旁,一直等着青天大老爷召唤。
如今她跪在两辈子都不可能到的贵地,胸中燃烧这熊熊复仇之火,今日哪怕她立时就被处死了,只要能将小姐的冤屈如实陈述,那她也不枉这十几年的苟且偷生了。
太子早早收到何丞相放出的讯号,此刻罕见地没有发声,只沉默着看着殿中的一切。
肖夏泉也低声劝他不要出头,暂时保存实力,以图来日。
眼见她迟迟不发声,严忠平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小福浑身颤抖着,上牙和下牙相碰发出咯咯声,几乎快要昏过去。她咬破自己的舌尖,尽力保持着清醒,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为了小姐!为了我那可怜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