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芦苇丛(2/2)

刘曜心中欣喜,岸边旗语唯有羊献容知道,那么能让二十余艘大舸一齐停下靠拢,必是因为羊献容劝服了桓景,甚至让桓景亲自来到岸边送死。看来羊献容的忠心毋庸置疑,接下来就只等按先前计划,待大舸上火起,将士们一齐登船厮杀,取桓景人头,岂非易事?

try{ggauto();} catch(ex){}

“诸位听着,在接到火起信号之前,不得擅发箭矢,不得擅自出阵,以打草惊蛇。”

大舸越来越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见大舸上的桅杆,近到可以听见河浪拍打在船艏的声音,然而大舸上彩带锦缎屏护,看不见其后军士的行动。这时,船上复传来鼓声,这次却如同钟声一般节律,并伴随着哀怨的笙声。

正当匈奴军士感到诡异之际,一声长歌传来:

“哀哉屠各部,子弟互翦屠。

天下唯二郡,宗亲竟一夫。

漫说六万众,一朝尽荼毒。

话与未亡人,莫念河边骨。”

这些歌辞,匈奴军士一开始并不听得很真切,只是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在芦苇丛中传开了。

哪怕没有读过书的屠各部军士,也大致猜出来,前面两句说的是屠各部内乱,现在汉国内部互相杀戮,领土不过只有平阳、河东二郡了,而军中真正称得上宗室者,竟然只有刘曜一人而已。局势确实是危急之至。

然而真正让匈奴将士们感到不安的,是后面两句。如果第三句仅仅是诅咒,那么第四句呢?他们纷纷想起了还在长安的眷属。这几个月随着刘曜进军平阳,他们并非没有顾念过关中的家人,只是麻木地向平阳的百姓和军中营妓发泄,方才能够忘掉自己的妻儿,可是这样真能忘得掉吗?

军中士气渐渐开始不对了,哪怕是亲卫,也面露愀然之色。

“军中如何能言语,让他们闭嘴!”

刘曜气不打一处来,一方面是担心自己埋伏暴露,另一方面也是以为歌辞大不吉利,心中只觉晦气。他赶紧下令诸将整肃军纪,但还没来得及传令下去,就听见前方一声惊呼。

“起火了!”

难道船上已有号令?刘曜正兴奋地准备下令冲锋,一抬头,只见漫天的火箭好似一张火网,直直罩在芦苇丛上空。空气中焦味弥漫。

“是火攻!”

这时,匈奴士兵中眼尖的可以望见前方二十余艘大舸之上彩带已经撤下,露出了成排身着重甲的军士,他们身边是一张张奇异的大弩,方才火箭构成的火网,就来自于这种大弩的一次齐发。而现在,舸上的军士还在不断放箭,压制岸上的弓矢。

在大喜忽然转为大悲之间,刘曜还来得及下达命令:

“快放箭回击!”

可是没人响应刘曜的命令了,秋日的芦苇丛中,芦苇如干柴一般,火势一点即燃,席卷整个河岸。不需要晋军的箭雨压制,光是火势,就让岸上的匈奴军士疲于奔命,根本来不及组成阵势,更不要说什么“放箭还击”了。

这时,晋军的小舟见匈奴人阵型散乱,也从大舸之后窜出,向河岸抵近射击。

这些匈奴精锐在苇丛中丢盔弃甲,自相践踏。要么往芦苇丛外逃跑,部分被晋军交织的箭雨射死,也有往水中逃跑的,很快就被晋军的小舟拦截,俘获。而没来得及逃跑的,就葬身在了火海之中。

刘曜此时焦头烂额,还想继续组织阵势,可局势哪里还控制得住!他自己也早就被左右脱去盔甲,环护着向芦苇丛外岸上逃跑。在几个随从中箭后,他方才逃到远离弓箭射程之外的岸上坐下,呆呆地望着燃烧着的战场。

望着四散奔逃的军士,他简直要发狂了:难道是桓景识破了自己的计策?那么羊献容岂不是危险了?

“陛下,请尽快离开此地。”

“不,朕要留下来殿后,你们快带人撤离!”

他根本不是想着怎么殿后,而是还没从刚刚的惊讶中回过神来。眼见那艘河面上最为庞大的大舸渐渐靠拢岸边,他猜测,桓景或许有话要和他说。

这时,大舸果然在被烧焦的芦苇丛前调转船身,将船头对准岸边,嘲讽似地演奏着轻快喜悦的丝竹之乐。待停稳之后,船上撤下帷幔,却露出甲板之上一群军士在起舞,而甲板的另一端,则是一男一女在对饮。

刘曜擦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船上——那一男一女,莫非正是桓景和羊献容?他努力劝说自己,那一定只是一个歌姬,而不是什么羊献容!

待甲板上晋军军士舞毕,他们在甲板上排成一排,用全力向岸上大呼:

“为安定关中士庶,晋司州刺史桓景,与故惠帝皇后羊献容,于今日在黄河上盟誓,互结姻亲。正值大喜之日,诚邀匈奴大单于刘曜来船上共饮!”

“诚邀匈奴大单于刘曜来船上共饮!”

“诚邀匈奴大单于刘曜来船上共饮!”

甲板上军士大呼三遍,随即大笑,恍惚之中,船上的桓景和羊献容好像也在相对大笑。刘曜怒火攻心,努力挣脱旁人的束缚,还想要跑回芦苇丛,拈弓搭箭射向桓景,可是才迈开几步路就跌倒了。

愤怒、羞辱、悔恨还有被欺骗的感觉堵在心头。他咳嗽一声,一股鲜血从嘴中吐出来。

左右侍卫赶紧上前,在他晕过去之前抬着他离开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