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临海郡主(2/2)

从淮河上的大战之后,大雨一连下了十日,依然没有放晴的意思,在大雨之中,一支船队正从寿春出发,他们将顺淮水而下,在当涂渡口暂歇,然后北上进入涡水。

这是戴渊的晋军水师,护送临海郡主前往谯城。舟船上满载着三千苟晞降卒,暂由阎亨率领,算是临海郡主的嫁妆。到了当涂后,船队将由邓岳和他们的船工接管,成为谯郡的水师力量。

桓彝舍弃了在寿春的园林,随堂侄北上,前往故乡。他算是想明白了,名士生活并非他的本愿,与其强装名士混迹上流圈子,不如回到故土保卫自己的妻儿与家乡。

而卞壸也向琅琊王请求辞去从事中郎的职位,去谯城做谯郡长史,所以也在船队之中。琅琊王本来就对这个礼仪专家不胜其烦,也乐得他离开自己的宫廷。

望着离开的船队,司马睿站在岸上,袖手而立,心中默念着:

“可不要忘了我的恩情啊......”

而此时船队的主舰上,随着水波的晃动,船舱中发出清脆的环佩声。司马宣华摒去众仆从,只留桓景和自己在船舱内——早先郡主便说过,登船之后,有要事相报。

见众人已去,桓景方才开口。

“当时在殿中,郡主定有隐情,只是顾忌令尊,所以才犹豫不发吧。”

“不愧是桓司马,察言观色真是精准。”

郡主扬眉说道。此时的郡主一扫在殿中羞怯的神态,显得英气逼人,原来之前怯弱,竟是一层保护色。

“那么,请问是什么事呢?”

“首先,我并非琅琊王的女儿......我不是什么郡主,而是公主!”

桓景一愣,现在就连皇帝本尊都在刘聪那里做着俘虏,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公主?

见他怔住了,公主挽了下头发,继续解释:

“我的父亲是惠帝,母亲则是羊献容,我是他们两人的独女,被封为清河公主。”

羊献容的女儿,桓景擦了擦眼睛,仔细地盯着她的脸庞:我就说司马睿生不出这么美的女儿。

“父亲被司马越毒死后,我母亲便带着我迁居弘训宫。母女二人相依为命,除了司马越常常派人来羞辱母亲之外,日子倒也还算安稳。”

“毒死”、“羞辱”,背后隐藏着的,是风云诡谲的宫闱斗争,不知道当事人当初是如何在惊吓和屈辱中度过的。但公主此时却平淡地将这些词轻轻吐出,显得波澜不惊。

看来她年纪虽小,内心早已锻炼得无比强大。桓景心中盘算,这样的女子,是不可能成为傀儡的,那么她的这番话,并非出于琅琊王指使,倒像是发自真心。

“直到去年年初,窃国大盗司马越暴死,但洛阳也因为失去了守备而大乱,母亲预见到洛阳早晚会沦陷,便遣仆人将我送去江东。

“可惜母亲所托非人,那家仆是个口蜜腹剑之徒,眼见天下将乱,便想着如何将主人吃干抹净。他一出城,便转手把我当做奴隶,准备送往江东,卖给好价钱。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恶人带着我行至苦县地界时,刚巧碰上司马越的送葬大军被石勒追袭,全军覆没。这兵荒马乱之际,那恶人眼见去江东的道路阻绝,我卖不出去了,便起了歹意,在道边欲对我行不轨之事。

“直到有......一个好心的士兵路过,一刀斩了那个恶人。但那好心人也有急事,便将身上细软交付给我,自己则孤身返回战场。”

在说出“有”字的时候,公主稍稍停顿片刻。

“后来终于一路颠沛来到江东。那些细软早就花光了,只得寄住在一户人家里作奴婢。那家人凶恶异常,幸亏琅琊王出手相救,将我当做亲女儿收养。”

“对了,我也不叫司马宣华,那是我姐弘农公主的名字。我叫司马宣宁。之所以用我姐的名字,也是琅琊王为了防贼人觊觎,故意混淆外界的视听罢了。”

东海王和羊家是死敌,即使东海王已死,其在江东的余党尚有不少,所以琅琊王才故意用贾南风之女司马宣华的名讳来掩人耳目。

没想到司马睿竟心细如此。

桓景心中恻然,这公主的身世,远比自己想象中来得曲折。不过这乱世里倒也有好心之人,比如那个士兵,只是之后多半已经葬身在苦县了吧。至于司马睿解救公主,倒是很难说是出于好心,还是出于奇货可居的心态。

公主一口气说完一长串事件,有些累了,靠在扶椅上。

“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担心你们认为我是琅琊王的间谍。你们放心好了,琅琊王于我是恩人,但你们是我的夫家,自当以你们的利益为首。只是以后你们和琅琊王若有纷争,我会尽全力调解。”

桓景松了口气,如果公主所言为真,琅琊王的算盘算是落空了。

“不过,不才还是没想明白,为何公主要选择舍弟呢?”

“那当然是因为令弟姿容出众喽。之前令弟出使江东之时,我便和他相谈甚欢,因此倾慕。所以此番联姻,其实主要还是我自己的意思。琅琊王也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看来长得帅是真的有用,桓景不禁叹道,当初让桓宣出使江东,倒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他看向船舱外的河面,心思旷然:有了公主这面大旗,自己就是绝对的正统,只要兄弟齐心,待击退石勒之后,豫州兖州一带的晋室势力必将争相归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