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廓地分利(二)(1/2)

眼见元德的三营徒兵被谢家车弩堵在岭头,老虞丘又不许甲士轻动。

刘钟不忍战心刺痒,发声呐喊,违令冲出了岭边岩穴。

所辖千数重甲步兵,一看主将闷头扎进山下的万槊千刀里,个个也不管不顾,尾随刘钟杀入了谢家的阵角。

岭头一时两军鼓噪,红尘白羽相杂。

谢景山打退了王元德的徒兵,坚守阵心;听得军阵前部人马喧阗,拍了拍身旁校尉的后背。景山拿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个圆圈,那校尉随即会意。

东军阵心打起一面紫旗,旗面顺风舞了两舞,行阵里拥盾的校刀手们快速向阵后集结成墙,密遮遮把打懵了的元德再次挡个结实。

元德刚刚是教凿头大箭赶退的。

放那巨弩的车子,既窄且小,没骖没乘,只能容一人一马牵车。车轮是木榫制成的辐条,轮轴宽大厚实,拿朴木制作,战车稳而轻便,山地不显笨重。

紫旗再挥两挥,弩车从阵后集中到了阵前,凿头大箭,换方向怼上了刘钟的脑门。狭窄山路上,弩车二十五乘,五五顶到军阵前部;偏隙之间又有五人之伍,共分三十余队——皆是勇冠三军之徒、长槊短刀配置,狼兵虎士,给车阵弥缺补漏。

刘钟停了叉。

拼杀至此,北府义队的重甲之上,人人满布箭瘢。

刘钟回头看看岭上,轻笑了笑,于阵前随手卸去外层的败甲;他内衬的甲衣中,也已血流盈袖。

挥袖洒血不顾,自怀里掏出一个羊角,小刘钟面仰霜天,天连荒野衰草,战角角声哀咽。

鼓角响处,重甲义队收拢冲锋队形,各自挺盾执兵,沉默着结成铁板一块的方阵,乌压压朝着谢家营伍齐步踱来。

风小了些,景山仍注目着后阵方向不断发起冲阵的断臂元德。忽闻霜角,谢景山揉了揉死鱼眼珠,身子未动,只歪过了脑袋,一双突睛,恶狠狠扫向北府甲兵。

刘钟抱盾挺叉,埋首踱在甲队前面。五十步远近,千人甲兵以刀剑叩盾,金铁之声震颤人心人骨。

“虞丘,你老了!”

“我刘钟今日就是崩了牙口,也要啃断景山这颗铁钉!”

“杀!”

……

山上干戈吵,山侧飞云黄。

昼快要入了暮,回望曲阳岭,马蹄腥,日头短,枯松老柿正苍苍。

一彪五六百人的生力军,皆穿东军衣甲,潜行在岭东的山梁。

兵士的盔子上,人人绑了一绺红布。开路的两员军头,一个螳螂绿脸,一个壮硕如熊。

孟龙符无聊挥起龙环剑,使剑尖砍斫路旁的枯枝野木。绿脸汉子正俯耳听着探马来报,面色凝重。

“檀二哥,山那边蛤蟆闹了一天的塘,还不下网?”

“要等,等日头再沉一沉。探马看的明白,谢小子搬出来二十来辆弩车,用精锐部卒环绕战车、疏散配置了兵力——他虽一时窜不出曲阳岭,那边的虞丘先生也被他杀伤惨重:

谢小子摆下的,是鱼丽之阵;他在曲阳天险里突遭了掐头去尾的截杀,部卒竟然没有溃乱,反而迅速机动列阵……此人有两下子。兵法云,‘莫拦整整之旗,莫击堂堂之阵’。我们要等虞丘先生,等我后军再消磨消磨敌军的锐意,等那谢景山的士气懈怠衰竭……稍后听我号令,只认兜鍪,不认人!”

龙符叼了一根稗草剔牙,漫不经心道:

“檀二哥哪里都好,就是……就是平日磨叽了些。二哥御下太过仁义,凡事都要讲理,非得力求那营中弟兄人人都识你懂你。你是军主,你的话就是军令,军令最该简洁明了。”

道济执斧背盾,轻倚紫麟马,闻言洒然而笑:

“龙符,这领兵之道,有时也不可由着性子。大哥常督促我等多读孙吴六韬,你啊,你也不该专一做个斗将,是该看看兵书。”

“我以为,领兵御下之道,用诡、出奇、以诚、推心——该做的事确是要做。可两军厮杀、阵前搏命,也不能光靠人情和脑子。二哥,你说对吗?”

“那靠什么?”

“靠主将一人之心。”

孟老二曲指弹剑,龙环剑殷殷有声:

“人有短长,势有强弱。我孟龙符,识字不满千,膂力不为冠,勇武也称不上天下翘楚——

可这俗世洪流之间,三座大山压头,匹夫生来孤弱;无论战场内外,人人皆算是深陷重围、敌众我寡。

我孟龙符,平头小姓出身,我有什么怕的!

龙环剑利,刃在我手,莫说对面是小小一个景山,便是桓玄的吞蟒长戈劈来眼前,我横竖也要给他两下子!想那晋室南渡以来,六次北伐,次次无疾而终——

败是败在兵不多?粮不足?谋不深?时不予?

败便败在为将者虎头蛇尾,以一人荣辱而不顾大局、有始无终!败便败在一股精气神!龙符他日独领一彪之军,当以手中龙环宝剑屠戮天下恶龙。世上恶龙不灭,龙符不归,龙环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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