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恩仇未尽(1/2)

历阳军主将,点起三军,传令各路兵马,听谯王殿下指挥,牢牢把守要津;

那休之老儿,又叫来了左右五十四位将佐,人人全副披挂,领了三千精干的军士,齐往北府军的空营旧垒而去。

武昌城外,北府军早已开拔,营中不设旌旗,唯有中军帐前打着一面白幡。帐中设有香案,刘寄奴拈了五枝香,轻轻递交休之的手中:

“休之公,燃了这五枝香烛吧。先公子人死不能复生,当着天地人神鬼,也给了文行公子一个交代——也给了天公地道一个交代。”

司马休之老眼泛泪,左右亲随在香案前供上一袭甲胄、一把金刀。

休之燃香大恸:

“吾的儿,安心去吧;如今把仇人埋在你英魂底下,权当垫背。为父的,为弟的,我爷俩早晚开创一番基业,再造司马氏列祖列宗荣光——他年,一定教文思把你恭恭敬敬请进天子七庙里,为父要世人供你不绝……”

刘裕忽然纳头就拜,连连口称死罪。

司马休之抹一把老泪,回身扶住刘寄奴,只道:

“刘将军,你我恩仇已尽。今后你在历阳军前效力,老夫虽然昏聩了,谯王却正值英武壮年——你们后生,相伴还久。”

“休之公,你我恩仇,真的尽了吗?卑职这两晚总是睡不踏实。榻上辗转反侧时,我总寻思,江夏三镇廉价给你,是否卖的太过便宜了?”

刘裕眼里已没了半分恭敬,咧嘴谑笑,陡然露出两颗噬肉的犬齿;肘后突生变故,司马休之急抽回手,大臂上的关脉却教刘裕死死扣住。

休之仍沉稳道:

“刘将军,买卖按锤子,锤子早是敲响了;这时候加价,是否晚了些?”

一把将司马休之扯到帐角,老少二人并坐木榻。历阳守将左右亲兵欲动,刘寄奴照靴筒里猛然拔出一把匕首,轻轻抵近了司马休之的后心:

“不这么要价,你老人家决不给我。休之公,我加的价也不多——我要你手下五个流民营的兵权!”

“这流民五营,是从会稽郡免奴为客、发来我历阳阵前效命的生力军。万人的大兵,你说要,我就平白给了你?刘将军,你这么玩,是坏了我大晋官场的规矩。你说你身后有琅琊王氏,你还说你身后是执掌政事的元显公?你的主子没把你教好,老夫相信,你的主子,也绝不敢指使你这样去玩!”

刘寄奴呵呵一乐:

“休之公,我曾游历关东,关东多虎患。兰陵郡里,我以双刀杀二虎,可这双刀虽快,却杀不尽天下苛政猛如虎。我,京口浪荡之子,反复无常,扯虎皮做大旗罢了——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如今我说我是你爹,可能生出来你这一嘴白毛的好儿子?”

“刘将军,劫持二品大员,你如今干犯了三族诛灭的谋逆大罪。你若不守规矩,老夫的子侄、心腹,恐怕从今也不能再守规矩了。京口浪荡子,出门厮混,你没有家人吗?”

“你试试?”

刘裕紧扣休之手腕,回过匕首,用刀柄轻拍着休止的老脸,倏尔割下他一把雪白胡须:

“卑职的女人孩子,都教京城的中书监接去了;接去哪里,我都不知道。司马老儿,今日我既然敢干你娘,就不怕来日你爹找我!”

历阳大将,放声朗笑:

“好,好!后生可畏!刘裕,老夫这一世人,一路从淝水杀到荆州,虚度五十六载春秋,勉强做到一军主将——老夫年少时,是不得志的宗室枝孽,也是凭着这张二皮老脸和心狠手辣走到了今天;刘寄奴,我赏识你,你我爷们儿是一类渣滓!刘裕,快快动了我吧!可即便动了我,扭头看看我这三千卫队,你孤身独影,如何能竖着走出军帐?”

“休之公啊,休之公!”

刘裕单手挟持老登起身,脚踏休之胸口,一屁股坐上帐中的供台。把那三牲、果盘、香烛、牌位——纷纷打落在地。扯来桌上青龙甲、金错刀,刘裕冷笑道:

“我亦深知你父子为人。你儿子淫人妻女,夺人田亩,卖官鬻爵,残害忠良——不知其父视其子,谁不知你这当爹的发迹,本是靠着构陷长官、谗害了北府大将谢玄!你得志后,又上欺下瞒,连年与姚秦、慕容氏暗通款曲,卖国求荣。大晋内外,有哪个不知道你平西将军混世,五十年官场里,就靠那五件本事:

出卖兄弟,背信弃义,吃里扒外,栽赃嫁祸,照顾嫂子。

我刘裕顶天立地,谁人和你是一路的渣滓!验甲验刀,你他娘想瞎了心,我刘寄奴即是死,万死也做不来出卖兄弟的混账事体!你说我孤身独影?对不住,今日偏要三个人踹翻你营垒。”

“檀道济、傅弘之何在!”

“在!”

发两声呐喊,满营震动。

紧贴帐外,两个洒扫老卒,闻声一把拽碎身上缕,显出戎服下面短袖的襦甲;两张黑脸抹净了炭灰,一个原是青面,一个脑门上刻了斗大的金印。黥面人夺了把铁盾,两撞撞进帐里;青面人抢了支长矟,且战且引,步战尾随弘之其后。

杀到供桌边上,刘寄奴持刃目视历阳诸将,众将胆裂不敢前。

檀道济从容披挂青龙鳞甲,傅弘之取金错宝刀在手,以刀盾翼蔽左右。

司马休之犹在刘裕脚下呻吟,忽听帐外大噪,南北辕门火起,喊杀之声,掀天裂地。乱箭射倒了帐边历阳将佐,刘寄奴看得亲切:

索邈、向弥、到彦之、孟彦达,四名北府校尉如转灯儿般走马驰过:

“陇右突骑营!杀到!”

“江夏楚骑营!杀到!”

“具装突骑营!杀到!”

“入阵郎中骑!杀到!”

一年少将军,驾白马踏碎大帐帷幔,七星龙泉劈翻马头敌将,直奔来刘裕眼前。

滚鞍下马,王敬先道:

“大哥,我领五军技击营,连破谯王洪山洪湖两道防线;那司马文思,径往夏口孤城鼠窜而去。请示大哥,是否追杀?”

刘裕使刀柄痛击司马休之颅顶,厉声道:

“请示平西将军,是否追杀!”

“罢了,罢了。虎符给你,我那五营流民兵,万人在小沙湖驻扎,尽数予你!”

“休之老儿听着!本想一举火并你平西军府,奈何桓玄大敌当前,我不愿麾下士卒因私仇流血。我这人,先明后不争:

老子不去什么沔阳,也不抢什么地盘,今是到蒲圻与那桓家搏命去!江夏三城仍给你历阳败军栖身,休之老儿——

你狗父子最好善待百姓,尤其不可干犯我城郊的民屯坞堡。若起歹心,大兵班师之日,必要两番打破三镇城池,教你历阳全军,捣巢灭穴,鸡犬不留!”

一拳杵碎黄鹄楼,一脚踹翻鹦鹉洲;

长江南岸,北府白直军,熊挟虎翼渡雷池。

五军欲发,大将出征,刘寄奴腰缠三十六颗军印,勒马狂奔于江岸。

“我是北府的将军,我叫刘寄奴!我今日,不是来训话讲评的!”

“三万将士在侧。你们有的人认识我刘寄奴,有的人不认识我。”

“今日,我想和弟兄们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都说在军言军,弟兄二字不宜挂在嘴边,兄弟这两个字应该镶在心里。先排排年齿!论岁数,你们夹毂营的傅将军比我大——军中还有好些个老头儿,像是军械营的老沐、后军的老檀和老泥鳅……我年纪没他们大,却大过军中大部的伙计们;像是蒯将军、孙将军,他们总叫我大哥,怎么打也逼不得他们称呼我军职。老子脸皮一向不薄,我就勉强算是你们的兄长吧!”

“我偷摸往伙头军和役兵队里溜去过几次,听见过弟兄们说,那刘寄奴三头六臂,刀枪不入,上天入海——去他娘的,这是给老子造谣!你们如今人人都看见我了,我跟你们一样,两个宽肩,扛一个大脑袋,生的没有你们敬先将军白净,胳膊也不似你们丁将军那般粗——当然腰肢也没有老丁那么肥!”

“我打过不少败仗,也死过许多兄弟。你们跟着我,今后少不了还会败仗——除了咱王道长,弟兄们都不是大罗神仙,咱不是那能掐会算的本事人呐,谁能常胜不败!我不想让弟兄们浪死,我如今,只想和弟兄们干一番大事业,干一番生荣死尊的大买卖!”

“什么?那个兵,你问我什么买卖?你是哪个营伍的?”

“护军校尉营?好么,你是臧熹将军的部下。我们打下汉阳,小臧在汉阳城那批降兵里,检了五百名膂力过人的汉子入营;伙计,你是汉阳时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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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兵,你又是哪个营伍的?”

“重甲义队?好,刘钟将军的兄弟。兄弟,你是在武昌降的吧?打武昌时,小刘钟血战蛇山,你们这班守军好刀法,竟把咱小刘将军杀的十甲不存一!蛇山上,他刘钟有命活下来也不容易,能收编你们,更不容易……”

“弟兄们,别垂头丧气的,不丢人,你们都是天挺的豪杰!你们从前,有的来自西军,有的来自地方坞堡,还有刚入军的那五营弟兄,你们都当过历阳兵。”

“就说三镇西军:

四年前,姚秦饮马长江,兵出三辅;没接到桓玄命令的情况下,你们在江夏和秦人短兵相接。

四年前,你们面对的,是十五万羌兵铁骑,你们死守三城,血战一百四十七天不退,打出了汉人的骨气!

蛇山大营战损八成,龟山大营老营主血洒疆场,祖孙三代捐躯赴难!汉阳军、夏口军收缩战线,一万残兵断粮五个月,刨草根、扒树皮,愣是在江边挡得姚秦片帆不得渡水!十万胡马皆俯首,三镇汉卒俱扬名!”

“你们历阳军的流民兵,也是好样的。

你们来自温乡软玉的江东之地,披枷带锁,一路被鞭打来了平叛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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