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灵气才女——叶纨纨(1/1)
叶纨纨,字昭齐,吴江人,叶绍袁和沈宜修长女,其相端妍,金辉玉润,三岁能诵《长恨歌》,十三岁能诗,书法遒劲,有晋风。常与其妹叶小纨、叶小鸾以诗唱和,后归赵山袁氏,情郁郁不乐,妹小鸾将嫁,作《催妆诗》甫成,而妹讣至,归哭过哀,病发而死,卒年二十三。著有《芳雪轩遗稿》,又名《愁言》。
叶纨纨,出生时已是父母结婚五年之后,婚后久不育子,让早寡的祖母久有含饴弄孙之想,父母也思儿心切。纨纨出生时,父母喜上眉梢,“初生之女,爱逾于男,”且纨纨生下后,眉目清秀,“如奇萼之吐华。”祖母对长孙女十分关爱,常抱在手中,不论夏日炎炎还是寒冬腊腊,孙女都要在她的看护之下,偶一啼哭,即使在半夜,祖母也要爬起来看一看。从小就感受祖母关爱的纨纨,在祖母七十岁时写了一首祝寿诗,诗中有“佳节称眉寿,芳樽祝万春”之句,既贺祖母高寿,又祈祖母幸福长寿。
得父母宠爱的叶纨纨,很早就表现出才女的灵气,三岁时由母亲教读《长恨歌》,四五遍即能朗诵,口齿清晰,见者无不惊叹,以为有奇慧。此后,父母教读愈勤,纨纨的长进愈大,年纪不大,已读了许多唐、宋人的诗词。长到十三、四岁时,由父母教读,学习作诗、填词,在短短的十年间,写作了大量的诗词,这些作品,大多为纨纨自己弃去,留存的不过十分之一,今存诗词约一百多首。
试读其十四岁学诗时的作品《闺情》:“薄罗初试柳初黄,寂寂深闺春画长。陌头风暧清明近,睡起无言绮绣床”。少年时,住在娘家的日子是快乐的,虽然物质上并不富裕,但有开明的父母,有手足情深的弟、妹,或对席读书,或踏青游乐,对生活,崇尚和热爱着,追求着幸福。一年四季,四季不同,四季都很可爱,四时风物,尤其家乡风物,在《分湖竹枝词》中有较好的描述。
作为家中的长女,叶纨纨自小乖巧懂事,懂得帮助父母照顾幼小的弟妹,还能帮着母亲教读弟妹诗文,俨然是一个识见不凡的师长。长弟世佺,少时贪玩,则耐心地开导他,让他懂得要勤奋读书。看着母亲的操劳,叶纨纨常主动替母亲分担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务。父亲作官在外,对家庭的照顾不过是家书中的情意,为了让父亲能安心在外作事,叶纨纨与母亲、弟妹一起,总是安慰父亲,不必过多挂念家中。
叶纨纨在寄给父亲的诗作中有“愁心每幸人皆健,”“但愿加餐莫忆家”之句,这对宦游在外的父亲真是极大的安慰,纨纨夭折后,父亲叶绍袁重读此诗,哽咽无语,如此女儿,反由白发人送,悲何巨哉!在父亲辞官归隐的最初几年,家中欢笑不断,频频唱和,是纨纨作品多产时期。父亲作《秋日村居》诗八首,叶纨纨与母亲、弟妹均有和诗,这些和诗深得父亲的好评。
在和父亲《秋日村居》八首诗中,叶纨纨描画了一个读书人家在乡村悠闲自在的生活,琴书在床,临风对月,与世间俗事毫无关涉,“木榻藏书卷,疏花对酒杯。”“石壁堪题画,藤床可卧云”。这种乡村生活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主人淡漠世俗荣辱,甘于清贫简朴,放弃官宦仕途,“幽居甘寂寞,白眼任相看。”只要有书可读,“但凭书帙隐,”不问世事荣枯,面对萧瑟秋风,滔滔流水,笑看古今兴衰就如东逝的流水,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古今摇落尽,流水独滔滔”。端起一杯酒,在萧瑟的西风里,凭几自快,回首而望,俱如云烟飞散,剩下“虚庭夜月间。”把追求摆脱尘世看作是极大的快乐,也是作者生活的憧憬。
受家风影响,叶纨纨平时非常注重自己的言行,务必使自己的言行合乎礼数,对待别人宽厚仁慈,即使是仆人、婢女也都好言相待,和婢女之间形成了如同姐妹的感情,年岁相仿的纨纨与婢女常一同出游,一同戏耍,感情融洽。在一组《浣溪沙》的词中,有写给婢女的几首,中有:“欲比飞花态更轻,”“柳腰袅娜袜生尘”,“日长深院理秦笋”之句,把一个正当青春的女子,生动地描画了其容貌的美丽,体态的姣好,象赞扬婢女的诗作在古时已属少见,何况纨纨还有为死去婢女写的悼亡诗呢,诗中诉说主仆二人数年之间结成的深深情谊,“数载依依共晓昏”,可婢女却不幸亡故,使主人常常惆怅不已,“惆怅屏前空断魂”,显见二人感情已越出了所谓主仆关系。
早岁生活的快乐,娘家生活的舒心,掩盖不了纨纨内心的愁苦,而这均来自不幸的婚姻。纨纨的婚姻,还在纨纨不满周岁时,就由父母作主许配给了同邑的袁氏,即袁若思的第三个儿子袁崧。袁家与叶家是几代世交,袁黄与叶重弟是同榜进士,叶绍袁从小就寄育在袁家,叶绍袁又与袁若思从小同学,同一年考取进士。因此渊源,将纨纨许配给袁若思的儿子,使亲上加亲,可以使两家的情谊得到巩固和发展,本以为给女儿找了一个好婆家的叶绍袁,却想不到从此使女儿过上不幸的婚姻生活。
袁若思致书叶绍袁,因将任广东欲,为子成婚,纨纨嫁到袁家。第二年,袁若思调任广东,任高要县县令,纨纨与她的丈夫及其他家人跟随袁若思同去广东。从水乡的汾湖到炎热的南方,途中还要经过许多的山岭,其辛苦与艰难是可想而知的,纨纨在路上作了两首诗,中有“陌上莺花带泪看”、“不知何日是归日”的慨叹。行到半途,纨纨同丈夫与众人分开,没有再往前走,沿路返回回到夫家,多少让纨纨少受一点旅途劳苦。回家过了二、三年,袁若思在任上病逝,棺木运回,全家哀痛,自此以后,袁家的家道渐渐衰落。婆婆把家产作了析分,把纨纨夫妻所应得的一份交给纨纨管理,纨纨也能把家中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颇有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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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以后,纨纨的婚姻生活过得很不幸,父母包办的婚姻使双方婚前缺少了解,婚后双方在性格等方面有较大差异,缺少共同生活的基础,因而,纨纨与丈夫虽有夫妻的名份,而无夫妻之实,这对双方无疑都是极大的痛苦,纨纨的这种痛苦无处诉说,连父母与妹妹都无法说,只能埋在心里。在料理家务后闲下来的时间,礼佛读《楞严》等佛经,读罢,已是“残日下窗笼”,希望“白云不复去,相与共留连”,一起打发闲、愁的日子。郁结在心头挥之不去的痛苦,酿成一腔愁绪,稍稍消释愁怀的只有练字与作诗。纨纨本就工书法,尤精小楷,书法造诣超过几个妹妹,时人评为有“晋人风致”,为解愁怀,纨纨每天要写数幅唐人诗词,使书法造诣更有提高。
平时消愁的最主要方式则是作诗,在想象的世界里,用幻想来摆脱尘世的愁、苦与束缚。写字和作诗于现实生活无所补,纨纨又生出“绝俗逃虚”之念,即出家做尼姑,这种意思用开玩笑的方式讲出来时,受到父母和妹妹们的批评,无法实现出家的意念,就得忍受生活中的种种愁,纨纨在《梦中思隐作》中写道“有恨随流水,无缘去入山。登楼空极目,惟羡白云间”。只能在梦中体会入山后带来的清静。释放愁绪若能有倾诉的对象,最易化解。纨纨虽不说,也不能说,但有时在妹妹小鸾面前还是会流露出来。尤其是赴广东中途归来后,纨纨去娘家的次数逐渐增多,住的时间也在拉长,为的就是这一份温馨的情。
纨纨与小鸾相差六岁,她们共同生活的时间不长,但不长的一段时间,姐妹之间的情谊非常深厚。小鸾的闺房名疏香阁,小鸾有《晓起》的诗作题在阁上,请纨纨为疏香阁写诗,纨纨随即作《题琼章妹疏香阁》一诗,诗中有“中有倾城姿,春风共回翔”。“佳人真绝代,迟日照新妆”之句,极赞妹妹的美丽。在娘家共同生活的几年中,她们姐妹之间时有唱和之作,还以同一主题赛诗,午梦堂中,花卉繁列,菊花、海棠、茉莉诸花,都是她们吟咏的对象,冰清玉洁的梅花,更受怜爱,纨纨作梅花诗十首,极写梅花从苦寒中来,“霜雪无情几度侵,亭亭秀出岁寒心”,但花开时,“高情不与梨花比,清韵堪羞桃李华,”尽管“赢得骚人无限意”,还是喜欢“氤氲无限暗香时”,但仍然愁绪不减,“薄幸东风初作恶,玉英吹落断人肠”,让人生出种种愁来。在出嫁以后,纨纨特别珍惜以前的这段生活,断续回娘家居住,有时也邀妹妹到自己家中小住,送妹妹归家时,分别的情愫欲说还休,纨纨《送琼章妹于归》中:“欲作长歌一送君,未曾搦管泪先纷”。“别后离多相见稀,人生不及雁行飞”之句,离别之情写得催人泪下。
小鸾将嫁之时,纨纨曾与九月初回娘家看望父母与妹妹,并相约早一点回娘家为妹妹的婚礼作准备。别后回去时,乘船过汾湖而行,湖中风景虽好,但没有能共同欣赏美景的人,美景也引不起好的心情,“萧疏一片沧江晚,惆怅临风独自看”。
未几,小鸾夭折,纨纨正在家中作催妆诗,闻此噩耗,纨纨急忙赶回娘家奔丧,抚棺痛哭,在悲痛中伤心欲绝,病倒在床,病中犹作《哭亡妹琼章十首》,其二为:“制酒同倾九日前,谁知此别即千年。疏香阁外黄昏雨,点点苔痕尽黯然”。几天前才刚刚分别,却已阴阳两隔,物在人亡,看到旧物,心中的黯然却如黄昏的雨,愁与痛俱在心头。其六为:“才赋催妆即挽章,苍天此恨恨何长。玉楼应羡新彤管,留得人间万古伤”。其十为:“黄埃萧索草烟枯,草色从今带泪沾。断尽回肠难再续,漫将枯管病中拈。”
十首哭妹诗,尽是病中所作,在哭妹之时,也是自伤,因哭妹伤心过度,纨纨终于病倒,在病中,每日诵《金刚》、《楞严》等佛经。一天,纨纨对母亲说,夜里做梦来到深山,自己写的诗中有“寻山还问水,重整旧根苗”之句,怕是不好的征兆,母亲竭力加以劝慰。隔几天,又对母亲说,梦中有人以《金刚偈》给我看所谓梦幻泡影的说法,想必不能久居人世,母亲又反复劝解,消除心中忧虑。
病中的纨纨自知不能支持太久,叫人把自己扶起来,对母亲说,我不行了,然后抗身危坐,敛容正襟,合掌礼念,通身汗下,毫无痛苦之态,就这样在作佛礼中去世,与妹小鸾只相隔七十天。纨纨夭折后,先同小鸾一起暂放在宝生庵后荷花池北,后来袁家将纨纨的棺木接回葬在袁家。
后来,父亲整理时读到此诗,评道:“即此一诗,一字一泪,大概已见。无限愁思,不必更说矣”。又不忍让父母读到,写后大多毁弃,仅剩下一百五十来首,自取集名《愁言》,叶绍袁在整理女儿的诗文时,看到书名,愈发悲痛,将《愁言》与小鸾的《返生香》都刻入《午梦堂集》中。纨纨在娘家的居室名芳雪轩,因室外有数珠梨树,取王融《梨花》诗中“芳春照流雪”之句而得名,纨纨也有《梨花》诗二首,有“窗前长锁三春月,林下相寻一径风”之句,但仍难掩其愁“寂对东风共怆然”,故《愁言》一书又名《芳雪轩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