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旧神已死(1/2)

河岸有很多教堂。

后人称他儿时的那场外星人入侵战争为“稀土战争”——为了地球上独有的稀土元素资源,在2307年到2317年间,另一种外星碳基生命入侵地球。

史书上写得简单,此一役耗时十年,于他离开战区之前一年才在银河系联邦军的介入下签署止战协议。

而史书上短短的两句冷冰冰的总结,却概括不了他儿时的颠沛流离,家庭的支离破碎,以及无数葬身在S07号战区的生命。

而在这样贫瘠得榨不出半点油水的地方,希望却是最昂贵的物事。穷人家舍不得买菜的时候多挑几根新鲜的蔬菜,但唯独愿从信仰上挤出些蚊子腿大小的油水来,投资给无名无姓的人死后的天堂。

陆背着母亲被炸得只剩下一半的躯体,拖着疲惫的身躯敲响了第一扇教堂的门。

白天在这个区布道的人非常多。那些大人穿着朴素的衣服,带着和善的笑,告诉他只要张开怀抱迎接主的降临,就可以获得食物和暴风雪里的庇护所。

弱小的敲门声被风声淹没,细瘦的胳膊敲在昂贵又厚重的木门上,犹如蜉蝣撼树。

隔着彩色的玻璃窗户看进去,里面的善男信女对着泥塑的神跪拜着,都有着牛马似的温驯的眼睛,玫瑰红的脸颊,和笃信自己死后可以上天堂的笑容。

桌子上富人布施的食物在烛火中显得格外诱人,刷着油的烤鸭,加了黄油的土豆泥,还有篮子里大块大块的烤麸。

远远的祭台上,圣主的神像高高悬挂在教堂的正中,受着众人的跪拜,梭形的身体正中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睛遥望着远方。

神的眼睛不曾看眼前跪拜的,匍匐的,心思各异的信众;也不曾看见门外希望如风中残烛似的,嘴唇打着抖的小小少年,和他背上急需救治的母亲。

那年的冬格外冷——据说是气候极端化后,四十年一见的暴风雪,体表温度几乎接近南北极。

夜风呼啸,飞雪带着冰渣子从他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擦过,留下细细的血痕。呼出去的水汽瞬间结冰,头发上簇簇的冰柱子仿佛钟乳石的洞穴里顶部的石柱和倒锥状的晶体。

陆不敢哭,因为泪水还没掉下来就会糊在脸上,甚至直接和下睫毛冻在一起。他也不敢叫,在如此极寒的天气里,任何身体的开口都会毫不留情地带走他本就无比珍贵的体温。

腿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本来就薄薄的裤腿和皮肉紧紧粘在一起,根本起不到任何御寒的作用。

第一座教堂。

第二座教堂。

……

他在寒冬的洌风里,不知走了多久,五感都逐渐麻木。

在雪里趑趄前行,雪埋到胸口,都不再感受到那种侵入骨髓的严寒,只剩下肌肉记忆下重复的动作,骨头带着肌肉,带着和衣物冻在一起的皮肤……

一步,两步,三步。

也就是在那个冬天,他明白了,原来神是如此冷漠的。

漫天的风雪和漆黑的夜逐渐吞没了他眼睛里最后的光。

无论是在教堂里唱着歌的受众,还是教堂外受苦的芸芸众生,对于他们来说,都和尘埃无异。

台阶上的雪没什么人打扫,几乎及腰。

第七座教堂厚重的大门打开,穿着黑袍的人带着兜帽,脸隐藏在阴影里,站在屋里俯视着他。

“……进来吧。”

他的耳朵被风雪吹麻了,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

这座教堂也不知祭拜的什么神明,近乎荒废,神台上的神像厚厚的蛛网。那神像似乎有人的形状,和“圣主”的尊容不太一样,微微垂着头,有些慈悲的神色,在天窗透下来的冰冷月光下,隔着密密的蛛网俯视着他。

教堂里并没有什么人,他带着厚重的雪进来,衣物上的雪抖下来一座小小的,白色的雪丘。

他费力地拆起为了让母亲不掉下去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破床单,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哀求。

“请你……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求你了……”

带着兜帽的人帮着他把背上的人解下来,昏暗的烛光里,帽子投下的阴影里,隐隐透着红色的光。

“太晚了。”

那人沉默了许久,还是这么说道。

“求求你了……”

“对不起,我很想帮你……但她已经完全死亡了。”

那人似乎在叹息。

太晚了。

无边的风雪里,他背着母亲走了那么久,敲响了那么多门,还是太晚了。

鼻腔里传来令他安定的温柔的玫瑰的香气,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枕在什么柔软的带着体温的地方,风雪离他渐渐远了。

“梦见什么了呢?”

睁开眼睛,看见床帐的顶部透明的天窗外,秋月圆满,漫天的繁星像是洒在昂贵的深蓝色天鹅绒的天幕上的钻石碎片。

艾丝蒂素着张脸,两颊红扑扑的,隐隐看得见细细的血丝,像是什么昂贵的玉器里氤氲的纹路,不觉得白玉微瑕,反而让她有了些人的味道。

宋玉写《登徒子好色赋》。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这话说她道也合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长长的烟粉色头发垂坠下来,两只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透出关切的神色。

陆这才发现自己是梦魇了,手紧紧抓着艾丝蒂的手臂,甚至给她抓出了红色的一圈,赶紧松开。

她倒也不急着挣脱,秋水横波似的一双多情的眼睛,此刻专情地凝视着他。

她说自己一个人呆着会害怕,就留他下来陪着。

之后他本来睡在地上,想着还是得有点骑士精神,不能趁人之危。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坐怀不乱的夜仿佛格外的长,直到她挑开帘子,又说秋夜凉,孤枕难眠。

本来也就是早晚会发生的事,加上她自荐枕席,便也半推半就,自是共赴巫山,百般温柔缱绻。

陆这才发现自己在她怀里睡着了,还首次梦见了儿时的事。

因为之前有特殊能力,他从小就是个只往前走,不会反向回溯的人。

别人的梦境里总在上演光怪陆离的想象,或者过去创伤的闪现,或者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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