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 命运的相逢 ? 十七(2/2)

祁子隐显得有些惊讶,可舱内那孩子只是微微笑着,并没有多做解释。

“这有何好奇怪的?泽明小家主乃是老家主的唯一子嗣。老家主过世后,位子自然是传给他的。”

撑篙之人轻描淡写地接过了话茬,说话间却已驾船驶向了城外。运河出口的守将认得风帆上的云雀,当即开闸予以放行。

“子隐,这个莫氏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很厉害么?”将炎不禁凑到白衣少年身边,小声地问道。

“莫氏乃是宛州最大的盐商,富甲一方。相传历代家主皆精通谶纬星象,酷爱云游四方,于命理玄学也颇有研究。而其家道百余年来一直未曾衰落,据说也与此有关。”

白衣少年用手拢住嘴巴,附在同伴耳边小声解释起来。

“精通星象?那不就是个算命的方士么?”

“这个——也未尝不能这样说,只不过——”

不曾想,即便二人将声音压得很低,小声的议论却还是被舱内的那个孩子听了去。对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朝外面撑篙之人使了个眼色。

名唤莫尘的男子立刻松开了掌舵的手,躬身向两名少年行了一礼:

“将,祁二位公子,我莫氏虽精通谶纬星象,所用的祖传秘法却比寻常方士不知高明了多少。还望二位莫要妄议,惹泽明少主不高兴。”

“咦——我们还没有自报家门,你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两个姓什么的?”

甯月听不太明白什么叫做谶纬星象,只是觉得十分新奇,忍不住插嘴问道。

“实不相瞒,小家主他前些日子观星,算得两位今夜此时会遭人寻衅,故而才会命我特意驾船经过,接你们脱险。此前莫尘唱的那首歌,便是唱给将公子听的。果不其然,他心有所感,便真的循着歌声跳下了船来。”

对方这番一本正经的回答,却令船上的三个孩子一时间傻了眼。即便是祁子隐,也从未听闻过宫中有卜星的算师能够如此精确地推测出某人的命运,不由得大为诧异。

甯月满脸好奇,带着一丝狐疑地看了看面前撑篙的男人,又看了看船舱里的那个孩子:“那你倒是说看,可曾算出些关于本姑娘的什么事来?”

“这——”撑篙的男子忽然有些语塞。

“有什么为难的么?”

“小家主他便只算了将公子与祁公子的星命,至于姑娘你嘛——”

“难道竟是把我给漏了?不成不成,现在便得替我算上一算!”甯月似乎并不相信对方能算得出自己的命运,有些恶作剧般不依不饶起来。

“这——怕是有些不妥吧?”撑篙的男子仍有些犹豫地看向舱内坐着的那个孩子,见对方居然点头表示同意,才苦笑着道,“好吧,还请姑娘稍候片刻。”

说着,他竟是将手中的船舵交至了将炎的手中,随后钻入舱内,替那个银发孩子研起墨来。之后又足足过去三炷香的功夫,其方才面带难色地走了出来,手中还捏着一张写着寥寥数行文字的纸张,犹豫着要不要递给舱外的少女:“我觉得姑娘还是不要看为好。”

“无妨,给她吧。”银发的孩子忽然开口说话,声音却是细弱蚊吟,几乎被船外的水声淹没下去。

“就是,写都写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

甯月没有丝毫犹豫,伸手便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抽了过来,借着舱门下点着的一盏油灯默念了起来。只见那纸上写的乃是:

红颜称绝代,天赐骨中灵;

常念离家久,远徙入华京。

明眸冰雪肤,火发世间稀;

筋骸固无恙,妙手藏真心。

此生为情累,残月徒嘘唏。

眷眷往昔时,念别会无期……

然而赋词尚未念完,她便突然将手中的纸揉作一团,朝河中使劲丢了出去:“胡扯,胡扯,全都是胡扯!这根本就是你信口雌黄出来的东西吧!”

“甯月你怎么了?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祁子隐还从未见过少女发过如此大的脾气,立刻上前询问道。

甯月却是不肯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写的尽是些狗屁不通的废话!停船,本姑娘要下去!”

姑娘的满头红发迎风飞舞起来,抚在白衣少年的脸颊上,痒痒的。

祁子隐有些尴尬,回头看了看舱内那银发的孩子。对方对此却丝毫不以为意,而是慢悠悠地又贴在仆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撑篙的男子旋即走了出来,冲着祁子隐做了一揖:

“小家主还想赠予祁公子八个字:避迹藏时,难得解脱。”

祁子隐也当场被说得愣住了。旁人或许并不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他的胸中却突然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惧。因为这八个字,正是母妃临终前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遗言!而对方在不经意间,竟是早已洞悉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

“喂,你们俩个,脸色怎地如此难看?”

将炎忙伸手扶住了同伴的肩膀。可还未等他继续追问,脚下的舸舫便已靠至了岸边。甯月当即头也不回地跳出了船去,朝城门疾奔而去。黑瞳少年迟疑了一下,也只得拉上依然心神不宁的祁子隐,狠狠回头冲这两个不明来路的怪人剜了一眼,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立于船舷一侧的莫尘回过头去,满脸不解地看着舱内的男孩:“小家主,您这样——当真合适么?”

“父亲曾经告诉过我,星命不可违。在这个金玉其外却败絮其中的年代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恒的,眼下的安逸也好,未来的彷徨也罢。对他们三人而言,早些认清这个世界的真面目,或许便能早些接受自己的命运,并非什么坏事。”

“可如此激进行事,会不会适得其反呢?”

“不会。相信不久之后那三人便会意识到,自己曾经许下的那些美好愿望,以及那些信誓旦旦的荒唐誓言,都终将被残酷的命运践踏于脚下。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戮力求生,要么引颈受死。”

银发的孩子仍只是微微地笑着摇着头,看着岸上三人远去的背影,淡淡地说着:

“其实在冥冥之中,我们的命运早已交汇到了一起。希望你们三个好自为之。有朝一日,我们终会再见的。”

微风轻徐,似乎天色已经快要亮了。舸舫重又摇摇晃晃地在水中荡漾起来,眨眼功夫便没入了海湾里浮起的晨雾间,再也难寻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