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唯愿山河无恙啊(2/2)

秦决明摆摆手:“今日就到这吧,长天,你留一下。”

厉斩风和长孙柏抱拳行礼告退。

军营中只剩秦决明和李长天两个人。

秦决明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边咳嗽边坐下。

李长天面露担忧:“秦大人,您……”

秦决明摆摆手,他深吸一口气,止了咳嗽,说:“老毛病了,我本以为自己还能撑个七八年,谁知……长天,我留下你,是有要事与你商议……”

话未说完,秦决明忽然沉默了。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残烛上,瞧那滴蜡扭曲可怖。

秦决明犹豫半晌,继续道:“长天,如今朔方岌岌可危,除你以外的两位将军性情不合,一旦朔方被破,中原就当真到了生死存亡之紧要关头,我……”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又不再言语。

李长天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决明。

在李长天的印象里,秦决明肩扛山河,大将之风,就算是生病,依旧眸光坚毅,气势凌人,无人可与他相提并论。

这也是为什么如今他们只有不到四万的残兵,秦决明依旧能牢牢守住朔方城,让北狄人无法再向前一步的原因。

可方才和李长天说话的时候,秦决明表现得十分无可奈何。

甚至语气里还有些愧疚。

这让李长天着实感到困惑。

李长天说:“秦大人,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秦决明抬头,看了李长天一眼,却道:“罢了,你去休息吧。”

李长天虽有疑问,但还是听了令,起身告退。

等到营帐再无人时,秦决明忽然整个人垮了下来,他弯着腰,猛地咳嗽,喉咙腥甜,嘴角溢血。

他犹如风中残烛,奄奄一息。

秦决明强撑起身子,挪到床边,从枕下拿出一幅画卷。

正是那副燕子卿坐在太师椅上,手持医典的画像。

秦决明展开画卷,以手轻轻抚着画上的人,恍惚之间,好似瞧见年少时,燕子卿拿着医典敲着他的头。

边敲边说。

“早睡早起,清净养神,健脾补气,养胃益阴,长命,百岁。”

“子卿啊。”秦决明看着画像,无奈苦笑,“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这泱泱中原,这九州百姓,这家国天下,该怎么护啊……”

在等待援军、固守朔方的日子,北狄屡屡攻城,将士们被闹得精疲力尽,好几次都差点被攻破城门。

昨夜,北狄再一次夜袭,长孙柏和厉斩风领兵守城。

战事激烈,霜重鼓寒,猩红鲜血从城墙上缓缓滴落。

北狄人越战越勇,而朔方城里的将士心里皆是疲惫和崩溃,隐隐有溃败之势。

关键时刻,秦决明一身玄铁寒甲,手持长剑,登上城门,临着寒风,亲自带领将士们与北狄人酣战。

旭日始旦,白日来临,红旗残破,断戟土埋。

在秦决明的鼓舞慰勉下,朔方城又一次被守了下来。

可所有人都在想。

下次呢?

下次朔方还守得住吗?

秦决明这具病躯,又能上阵几次?

当日,秦决明再一次将李长天单独唤入营帐内。

他对李长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长天,我别无他法了。”

“我从未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那天,秦决明和李长天说了很多很多话。

他每说一段话,就要咳嗽一声,看起来极其痛苦。

但秦决明终究咬着牙说完了。

最后,他抬头看向李长天,说。

“你可以拒绝,而且你无需为此感到负担,你若是不愿,转头离开营帐,什么话都别说,就当我从未和你谈过这件事。”

李长天动了动身子。

他神情恍惚,以至于踉跄了一下。

他指尖微微颤抖,伸手握住了胸口那块并蒂莲玉牌。

玉牌的边缘有些硌人,抵得李长天的手心生疼,也让他稍微回过神了一些。

李长天忽然想起上辈子,他在战地维和时,曾在异国见过一个当地小孩。

那个小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蜷在炮击后的建筑残骸里,浑身都是灰尘和泥土。

李长天过去护住他,想将他带去安全区。

大概是因为李长天带着枪,他害怕得尖叫。

李长天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他,用异国语言问他:“你家人呢?”

小孩说。

“都死了。”

他又问李长天。

“我做错了什么?”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问李长天,他做错了什么。

李长天没法回答。

他想起自己的国家,七八岁年龄的孩子,应该在读一年级,坐在教室里,摇头晃脑地念着‘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当时的李长天忽然无比想回去。

回到那个在菜市场买菜要和摊主争个一两毛的地方。

李长天知道和平安逸多么难得可贵,也知道那值得让他奋不顾身。

李长天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对秦决明,坚定地说:“这件事,我做。”

秦决明先是一愣,随后双眼含着泪,给李长天行了礼。

李长天连忙上前,扶起秦决明:“秦大人,应当是我给你行礼才对。”

秦决明摇摇头,竟然哽咽了。

李长天离开营帐后,秦决明拿出那副燕子子卿的画像,展开后眷恋地看了又看,随后他颤抖着双手……

将那副画烧了。

烟尘熏眼又呛人。

在秦决明烧完画后,忽然有将士来报。

“秦大人,押送粮草的领头部队先到朔方了!领将也在其中!”

“什么?”秦决明连忙起身准备迎接,“竟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几日。”

他出营帐时,问了那名将士一句:“领将是何人?”

“回秦大人,是刑部大理寺少卿,燕殊,燕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