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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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之人,有喜欢躲清静的,就会有喜欢凑热闹的。

白帝城柳道醇就属于后者。

何况柳道醇本身就个热闹。

毕竟在浩然天下能够跟顾清崧齐名的练气士不多的。

曾被龙虎山大天师亲自下山镇压,好不容易消停了千余年光阴,柳道醇自从“出关”后,改名柳赤诚,貌似长进了不少,貌似。

柳赤诚这次先乘坐一艘跨洲渡船到达宝瓶洲最北端,再转乘一艘长春宫渡船南下,他会在那座牛角渡下船,走一趟落魄山。

今天柳赤诚离开屋子,来到船头,凭栏而立,假装听不见那些窃窃私语,渡船上有酒肆饭馆,柳赤诚经常露面,习惯了。

身为琉璃阁主人,白帝城城主的小师弟,先前柳赤诚谨遵师兄法旨,尽心尽力辅佐师侄傅噤,一起选址创建下宗。因为整座白帝城都被师兄“一分为二”了,分家产到了小弟子顾璨手上的,明显要远远少于大弟子的傅噤,柳赤诚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他又不嫌自家“上宗”兵强马壮、家底深厚,顾璨那个宗门就只能算是祖庭“正宗”白帝城的“下宗”了,所以面子里子,都在他跟师侄傅噤的上宗这边。

他这次忙里偷闲,重返宝瓶洲,故地重游,百感交集。

曾经在一处荒废寺庙内,挨过某人一剑。

后来在那清风城许氏的狐国地界,又跟一个出自骊珠洞天姓李的读书人,起了一点小冲突。

没什么,都是不打不相识。

师兄还是很照顾自己的,选择让师姐韩俏色辅佐顾璨,若是让他跟在顾璨身边,柳赤诚就要装死了。

师兄你只管清空整座白帝城,将所有谱牒修士和闲杂人等都驱逐出去,但是只要那座琉璃阁还在白帝城,师弟我人就在,老老实实继续陪着师兄你一起修行就是了。

如今身穿一件粉色道袍的柳赤诚,简直就是招摇过市,完全不介意被认出身份。

因为师姐韩俏色前不久泄露了一桩天大的内幕给他,一封密信,就三个字。

师兄,三。

柳赤诚当时拿着密信,浑身颤抖,热泪盈眶,简直比自己接连破境跻身飞升,还高兴啊。

本来自觉如今境界不太行的柳赤诚,就又觉得我可以、我很行了。

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别说是浩然九洲了,西方佛国,青冥天下十四州,都去得!

小小宝瓶洲,能奈我何?

当年在此随手收了两个弟子,柳赤诚这些年差点给忘了。

这趟游历宝瓶洲,柳赤诚主要还是要跟自家兄弟陈平安叙叙旧。

上次在鹦鹉洲张直开设的包袱斋里边,陈山主手边没有现钱,就跟他和酡颜夫人都借了点神仙钱,钱是不多,但是亲兄弟明算账,所以这趟登门,你小子如果误会我是讨债,那你陈平安就这么认为好了。

在先前那艘跨洲渡船上边,柳赤诚新认识了几个道上的朋友,他们相约一起换船南游骊珠洞天旧址。

柳赤诚之所以离开屋子,是因为按照册子上边的记载,前边有一片云海,常年凝聚不散,山上渡船驶入其中,讨个好兆头,美其名曰“撞大运”。

一拨男女修士陆续来到柳阁主身边,众星捧月,甘当绿叶,一位玉璞境和几个地仙,他们都是中土神洲各自家乡小有名气的练气士,顾盼自雄,谈笑风生。

人堆里,当然还是一身粉色的柳赤诚最为引人注目。

聊来聊去,除了文庙封正五岳山君一事,肯定绕不开年轻隐官和落魄山。

柳赤诚在言语之中,每每提起陈平安,总是云淡风轻的神色,拉家常一般的口气,一口一个我与陈山主是相识已久的挚友。

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陈山主刚刚离开家乡,虽然背剑,实则当时尚未练剑,学拳也才初窥门径,指点过一些拳法桩架……

陈平安那会儿不善言辞,比较沉闷,不过我柳某人早就看出他日后成就必定不凡了,时常请他喝酒……

那会儿还是草鞋少年的陈平安,经常一边喝着我的山上酒酿,一边听我说山上掌故,听得入神。

说得那拨中土修士就跟听天书一般。

因为他们实在无法想象,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竟然也有好似给人当跟班、蹭酒喝的惨淡岁月?

就在这条渡船上,有个穿着棉袄、头戴老旧貂帽的中年汉子,身材高大,神色木讷,在市井不显眼,在这里却跟柳赤诚差不多。

但是比起鱼龙混杂的仙家渡口,山上渡船就像个筛子,筛掉了很多希冀着在神仙堆里“撞大运”的江湖骗子,毕竟想要乘坐渡船,得给出实打实的几颗神仙钱,像落魄山现任看门人的仙尉道长,就被筛掉了,偶尔路过渡口,也只是看那渡船的起起落落,长长见识。所以这个汉子在这条长春宫渡船上,哪怕衣着穷酸,反而没有不长眼的敢去招惹。

正是骡马河当代家主,柳勖,元婴境剑修。

上次在京城与陈平安喝过酒,袁宣几个已经回北俱芦洲了,柳勖要走一趟老龙城苻家,就独自继续南下。

本来没打算专程跑一趟落魄山,但是袁宣在返程途中,就寄了一封密信给柳勖,说家族那边刚刚确定一事,天大的喜事!

袁一掷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她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在一夜之间脱离作祟梦魇的袭扰了!

困扰她百年之久的梦魇,仿佛一瞬间就消失无踪。

都无需袁氏请高人勘验此事,因为袁一掷在睡了个香甜至极的“无梦”饱觉之后,元婴境瓶颈松动,她已经开始正式闭关。

在信上,袁宣让柳勖转告陈山主,不管袁一掷这次闭关成功与否,三郎庙近期必有重谢!

所以柳勖就打算去一趟落魄山,帮忙把话带到。

至于那个穿粉色道袍的骚包货色,柳勖一眼就认出对方身份了,加上后者身边围着一堆捧臭脚的,说话都没个忌讳的,柳勖就觉得不是一路人,再者柳勖不敢确定柳赤诚言语内容的真假,就打算见着了陈平安再问上一问,说实在的,柳勖心底觉得如果陈平安真认识这么个朋友,还是好朋友,那就挺磕碜的。

一艘渡船驶入白云中。

所谓的仙家胜景,酒鬼抿两口也就过去了。

柳赤诚这帮人之后在渡船酒肆,又见着了那个棉袄汉子,依旧是独自喝闷酒,有人拼桌也无所谓,有花枝招展的女修,眼光独到,她觉得这汉子指不定就是条大鱼,就拎着酒壶坐在桌边,主动套话,柳勖喝了一碗酒,从袖中摸出两颗雪花钱,报了自己在渡船屋子的悬挂木牌名称,说自己就这么点闲钱。女修闻言愕然,恼羞成怒,端起酒碗就泼过去,柳勖只是低头躲过酒水,她已经起身离去。

其实真计较起来,不怪柳勖不解风情,唐突佳人,要怪就怪他所住房间,是这条渡船最便宜的那种屋子,而且住着好几个人。

柳赤诚觉得有趣,就举起酒碗,遥遥示好。

柳勖看了不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喝酒。

柳赤诚也不以为意,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这天正午时分,渡船终于临近披云山。

上次跟随顾璨一起去往槐黄县城,觉得水深,柳赤诚就没敢多逛。

如今再看那座云遮雾绕的小镇轮廓,觉得也不是太大,巴掌大小的地盘。

渡船在牛角渡缓缓靠岸,轻微颠簸几下就已经停泊稳当。

柳赤诚走到楼船甲板这边,伸了个懒腰。

人流中,柳勖揉了揉老旧貂帽,双手插袖,稍稍侧着肩头贴着栏杆走着,好给人让路。

就在此时,整座牛角渡才下船和即将登船的,都开始转头望向同一处。

一艘堪称庞然大物的跨洲渡船风驰电掣而至,从一粒芥子大小,蓦然变成碗口大,再一瞬间就靠近旧骊珠洞天地界上空,眨眼功夫,就需要众人仰视这艘名为“风鸢”的跨洲渡船,一座牛角渡被巨大渡船裹挟得云雾翻涌,山风阵阵,天地灵气激荡不已。

风鸢渡船的船头栏杆上,站着一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双手抱着后脑勺,两只雪白袖子自然垂落。

柳勖眯眼,却是望向风鸢渡船的更高处。

白衣少年抖了抖袖子,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原本阳光普照的整座渡口陷入黑夜一般,一艘体型比风鸢渡船更为巨大的“渡船”撤掉障眼法,如山岳压顶一般,现身牛角渡。

这艘“渡船”高高立起一杆大纛,正面写“青萍剑宗”,反面写“丙丁”,天风吹拂,猎猎作响。

剑舟!

竟然是一艘传说中的大骊剑舟!

大骊王朝曾经联手墨家,打造出来两种堪称镇国之宝的战场利器,一种是能够运载大骊数万铁骑的山岳渡船,第二种,就是号称需要建造总计六十条、但是直到战争落幕都只见到四十六条的大骊剑舟!每一艘剑舟,都以“六十甲子”其一命名。

在老龙城一役结束之后,之后的北方,直至大骊陪都和大渎战场,外界粗略统计,剑舟先后坠毁三十余条,但是大骊王朝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在最后一场陪都地界的大规模战役当中,剑舟同时出动了五十余艘!

至于每一艘渡船的高昂造价,外界根本无法估算。只说一事,就知道每艘大骊剑舟是如何天价了,世间每一枚兵家甲丸,都是价格不菲的山上重宝,而一艘剑舟如练气士,就像披挂着一副兵家甲丸生成的法袍。

至于钱是怎么来的。

都是从宝瓶洲而来。

从大骊王朝当年那间御书房内,从国库到所有上柱国姓氏,满朝文武,再到山上门派,山下显贵,一洲山河。

叫苦不迭?怨声载道?不曾有。当年一国即一洲的大骊王朝,至少明面上没有,只因为国师是崔瀺。

那些外逃、或者说往别洲迁徙的仙府门派和巨富豪族,大骊王朝没有拦阻,如胖子瘦了一圈而已,吐出来不少。

等到尘埃落定,这拨人也有悄悄返回宝瓶洲的,只是暗中又瘦了些。只说大渎以南诸国,为何那么闹腾,这拨人中不愿花钱的,没少推波助澜。

柳赤诚瞧见了渡船那边,白衣少年身边,有个腰悬狭刀和银色酒葫芦红衣女子,李宝瓶。她有个大哥,叫李-希圣,读书人好像说是要跟师兄下棋……

渡口这边,还有身材魁梧的君倩,一个眉眼清秀的虎头帽少年,柳赤诚听师姐韩俏色提起过一桩趣闻,当时觉得很滑稽,现在柳赤诚不太笑得出来,因为对方是白也……

以及站在君倩身边,还有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止境武夫裴钱,而裴钱身边,还有个身穿紫色道袍的矮小老人,符箓于玄……

李槐,柳赤诚也认出来了。十万大山那个老瞎子的既是开门又是关门的弟子,听师姐说过,老瞎子是求着此人当徒弟的……

何况儒衫青年身边的那头狐魅,记得当年在大海中的歇龙台,柳赤诚更记得她当年是跟在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身边,后者对师兄是直呼其名的。

柳赤诚咽了口唾沫,扯了扯粉色道袍的领口,哈哈,亏得我与陈隐官是相逢莫逆于心的挚友。

好巧不巧,就在此时,一位满脸红光的地仙修士问道:“柳阁主,我们何时去落魄山找陈山主喝酒,真能喝着青神山酒?”

白衣少年笑嘻嘻望向柳赤诚,君倩和白也那边,他们也开始朝柳赤诚这边看来,尤其是那个叫裴钱的,开始斜眼柳阁主。

————

秋气湖水边,陈平安跟袁黄借了一根鱼竿和些许酒糟玉米。

姗姗来迟的钟倩,无意间瞥见湖边那个青衫身影,身形长掠,赶来到湖边这边蹲着,疑惑道:“陈山主,你怎么没去大木观,反而在这里钓上鱼了?”

陈平安笑道:“晚点再去,省得在那边碍人眼。”

钟倩点点头,说道:“是这个道理。”

钟倩懒得用那聚音成线的武夫手段。

这位金身境武夫,是公认的天下武学第一人。只因为年轻,又不是炼气士,所以名气没有湖山派高君那么大。

但是别看吴阙在那玉簪岛酒局上,一口一个娘娘腔,让那老家伙当着钟倩的面说说看?

钟倩脾气是好,唯独这件事上,最好管住嘴巴。钟倩在跻身七境之前,几乎所有动手,都是因为对方嘴巴不干净。

钟倩问道:“朱老先生没跟着来吗?”

陈平安笑道:“钟宗师你可以啊,当是身边带个厨子一起游山玩水呢?”

钟倩咧咧嘴,“吃过了朱老先生的饭菜,把嘴巴养刁了,如今吃啥啥都不是。”

袁黄忍不住转头看了眼钟倩。

那位乞花场山神娘娘,看出点眉目了,其余两张符箓,得买?

钟倩看了眼一旁捧刀坐地的年轻人,问道:“你是?”

乌江言简意赅说道:“乌江,刀客。”

钟倩点头道:“年轻有为,久闻大名。好好练刀,争个第一。”

乌江绷着脸,“好说。”

跟我装啥装江湖前辈,看在都是陈剑仙朋友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什么。

好像武夫到了金身境一层,稍微屏气凝神,再看天地间的活物便是新鲜事了,能够依稀瞧见某些气息流转的路线。

袁黄开口问道:“你就是钟倩?”

钟倩答非所问,竖起大拇指,“我知道你,叫袁黄。任侠意气,快意恩仇,跟古书上写的人物一样。”

袁黄笑道:“不敢当。”

陈平安帮忙介绍道:“旁边那位,是叠叶山乞花场的山神娘娘。”

她笑道:“本名元嘉草,小字绿腰。”

钟倩一本正经道:“以前没听说过,以后只要路过,肯定去你那边山神庙敬香。”

山神娘娘莞尔一笑,柔声点头道:“好说。”

钟倩到底是钟情,人的名树的影,当今武道天下第一的名号,不是开玩笑的。

秋气湖岸边鱼龙混杂的“游客”,纷纷赶来此地,既有凑上前来聊几句的,也有遥遥抱拳自报名号的。

一来二去,钟倩身边就围了不少人,武夫和炼气士都有,都是山上和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总不好拉下脸赶人,钟倩小心翼翼瞥了眼陈山主,陈平安笑着点头致意,示意无所谓,你只管聊你的,我顺便听些山水趣闻。

聊得热火朝天,期间那位青衫钓鱼客插了几句话,都没人搭理,继续各聊各的,钟倩便有些局促不安,倒是不怕陈平安生气,毕竟陈山主的肚量就摆在那里,可这种事情要是弯来绕去被小米粒听了去,那以后在落魄山的饭桌上,他不得被调侃个把月拿来当下饭菜和佐酒菜?就说陈灵均能饶过他?还有那个好像当什么编谱官的白发童子,只差没在额头上刻“我乃隐官大人天字号狗腿”的家伙,能放过自己?

陈平安转过头,笑道:“这不是柳诗仙嘛,怎么来了。”

河边来了个棉袄男子,跟个鬼似的,悄无声息就靠近了这边。

柳勖黑着脸蹲在一旁,说道:“袁一掷解决掉那个麻烦了,袁宣让我跟你道声谢,三郎庙承诺必有报答。”

陈平安疑惑道:“怎么回事,我什么都没做啊。”

柳勖淡然道:“不清楚,反正袁一掷开始闭关了,看样子把握不小。”

陈平安想了想,大致猜到是陆沉的手笔了,但是陈山主用膝盖想都知道陆掌教一定憋着坏,就不知道何时何地何人会闹一出。

柳勖问道:“你跟柳赤诚很熟?”

陈平安点点头,“很早就认识了,确实很熟。”

柳勖摇摇头。

陈平安笑道:“他现在就在山上?”

柳勖点点头,“先前同乘一条渡船,来时路上,意气风发,这厮就差没跟人直说是你少年时的拳法、剑术师父了,结果到了牛角渡就被吓傻了。”

陈平安说道:“是他的作风。”

因为双方闲聊,都没有用上聚音成线或是心声言语的手段,所以某些个有心人听过就算了,什么三郎庙,袁一掷柳赤诚的,都是一些听都没听过的道场和人物。至于那个不知姓刘还是柳的,是“诗仙”?

柳勖以心声问道:“听说这座福地境界最高的才是金丹?”

止境武夫,打个金丹境,不跟玩一样,单手对敌,都担心出手掌握不好力道。

陈平安点点头,“她暂时境界不高,以后大道成就,不容小觑。”

柳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别太心软了。”

陈平安忍住笑,使劲点头。

柳勖没好气道:“他娘的,我就算没进避暑行宫又如何,朋友建议,爱听不听。”

陈平安抱拳摇晃道:“听,怎么不听,必须听!”

柳勖说道:“我在宝瓶洲这边忙完正事,可能会绕路先去趟扶摇洲,有没有需要我捎话的?”

陈平安点头道:“让玄参他们可以撤了,再帮我道一声谢,记得提醒下次来落魄山做客就别带礼物了。”

柳勖一时无言,沉默片刻,起身说道:“你家山上太热闹了,我不习惯,就不待了。”

陈平安也不挽留,“到了老龙城,你可以找范二喝酒。”

柳勖看了眼陈平安,满脸不信任。

陈平安气笑道:“我亲自介绍给柳诗仙的朋友,能跟柳骚包一样?”

柳勖点点头,“如此最好,坑刘景龙一个就够了。下次到了我家,记得找我喝酒。”

陈平安笑道:“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喝喜酒是最好。”

上次听袁宣说过,如今北俱芦洲上杆子要把闺女、弟子嫁给骡马河柳剑仙的家族、仙府,不计其数。

柳勖呵呵一笑,踹了脚边一颗大石子到湖内,就这么走了。

陈平安大骂道:“柳诗仙你咋个这么欠呢,说轻了是不知好歹,说重点你这就叫忘恩负义,没有我谁知道你的才高八斗……”

柳勖背对着那个阴阳怪气的二掌柜,抬臂竖起一根手指。

钟倩聚音成线问道:“陈山主,这位是?”

陈平安以心声笑道:“剑气长城酒铺那边的老主顾,姓柳,是北俱芦洲剑修,其实很有钱,花钱却很节省。”

钟倩转头看了眼柳勖,点头道:“看得出来。”

陈平安疑惑道:“是看出他有钱,还是瞧出抠搜了?”

钟倩说道:“有钱。”

陈平安奇怪道:“怎么看出来的?”

当年在酒铺那边,只说第一眼,陈平安还真没看出柳勖是骡马河的少当家,事实上如果不是酒铺客人泄露身份,就一直把柳勖当个杀猪都嫌刀快的穷光蛋了。

钟倩说道:“老话不是说了,清贫是读书人顺境,节俭即是种田人丰年。这位柳剑仙戴着磨损厉害都不舍得丢的老旧貂帽,一看就是个既清贫又节俭的,这不是有钱是什么。”

陈平安咦了一声,“钟宗师,可以啊,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怎么在山上,你不多聊几句?”

难怪在落魄山待得那么乐在其中。

钟倩说道:“在咱们山上,我又不常出门,每次到了饭桌上,吃饭夹菜喝酒还来不及,聊啥。”

陈平安气笑道:“你也够不要脸的,什么‘咱们’山上?你暂时就是个客人。”

钟倩啊了一声,“山主,咱俩熟归熟,我对你敬佩归敬佩,可这话我真就不爱听了,怎么就是外人了,我在已经归我的那栋宅子里都做好几缸子的冬腌菜、豆腐乳和臭鳜鱼了。”

陈平安突然骂了一句娘娘腔。

钟倩嘿嘿笑着,“我又不生气。”

结果陈平安又骂了一句。

钟倩还是满脸无所谓。

陈平安这才微笑道:“以后别在意这个混账说法,你可以在拳上在意,打人别手软,但是你心里边别当回事。”

钟倩嗯了一声。

沉默片刻,钟倩轻声道:“陈山主,我要是个女人……”

“打住!”

陈平安霎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得差点丢了鱼竿就跑路。

钟倩哈哈笑道:“陈山主,你这个道理说得好没道理。”

陈平安揉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某个问题。

这下子轮到钟倩心慌了,只得赶忙澄清道:“陈山主,一句玩笑话,千万别当真,我可是喝过花酒逛过青楼的,江湖上相好的红颜知己,都不止一两个,要不是当年闹出那桩风波,必须逃命,我早就成亲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见见她们,说句不夸张的,她们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条,肤白貌美,大胸脯腚儿……”

陈平安回过神,笑道:“没事,方才有点分神了。当年在酒铺,你这种玩笑话,就是毛毛雨。”

一位气态雍容的男子来到岸边,笑着抱拳道:“见过陈先生。”

南苑国太上皇,龙门境瓶颈炼气士,魏良。

他身边跟着一位在螺黛岛落脚的龙袍少女。

陈平安笑着点头致意,“好久不见。”

魏良以心声说道:“鬼物之身的江神子,这些年一心想要与陈先生寻仇。”

陈平安说道:“是当年南苑国进京赶考的那个状元巷读书人?”

魏良点头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那个龙袍少女眼神熠熠,问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大闹南苑国京城、城头手刃丁婴的陈剑仙?”

不都说山上得道之士都可以驻颜有术嘛,湖山派的俞真意甚至可以返老还童,眼前这位曾经的少年剑仙,怎么回事,都已经双鬓微霜喽,亏得面容不显老。

陈平安置若罔闻。

她眨了眨眼睛,“喂,问你话呢,为何装聋作哑。”

魏良板起脸训斥道:“休得无礼!”

她撇撇嘴。

有什么了不起的,你魏良是南苑国的太上皇,这个青衫男子无非就是这座天下的太上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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