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撒(2/2)

“公子你这是——?”鲁妈妈打开信封,只见信封里装着一张价值不菲的瑞士银行通兑存单与一张去美国旧金山的船票,船票上的日期正是约定行动的十天之后,抬头写得正是她的名字,不由立刻变了脸色,鲁三更是‘蹭’地跳起来,拍桌子喝道:“公子,你竟要赶我们走?!”

“如若事成,自是皆大欢喜;如若事败,与秦爷撕破脸皮,白帮之内定要掀起轩然大波。”白静江缓缓转动手中酒杯:“但无论是成是败,白静江都不可能离开白帮一走了之,你们或许愿意陪我死,我却不愿叫你们陪葬,所以我要你们答应我——”白静江定睛望住鲁妈妈与鲁三:“如若事败,不要犹豫,即刻远走高飞,再不回来!”

“白公子!”鲁三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义薄云天重于泰山之类文绉绉的辞令来,一双虎目瞪着白静江直急得抓耳饶腮脸红脖子粗,鲁妈妈忽然将手里的存单船票撕了个粉碎,抛下地去,朝白静江冷笑道:“白公子,我早先说过,你未免太小看我鲁梅,我鲁梅若是根软骨头,当年落在海盗的手里就活不下来!”

室内沉静一瞬,白静江垂首凝视杯中酒,鲁三看着鲁妈妈欲言又止,脸上交织着同情与懊悔。

“自打公子从海里将我捞起的那一刻,鲁梅这条命就交予公子了。”鲁妈妈扬起头,傲然道:“但虽为公子卖命,鲁梅亦有自己的意志,不是公子叫我滚我就会乖乖滚的,是以公子的好意,请恕鲁梅心领不受!”

“操!就是这个理儿!”鲁三学着鲁妈妈的样儿把自己那份存单船票也撕了,大笑道:“白公子,该说的你都说完了吧,要没的说了,我鲁三就准备起航啦!”

白静江怔了怔,不由叹口气:“你们哪。。。”

“再说,一出事儿就跑路,不明摆着做贼心虚么?我花了这么多功夫,终于能令秦爷如此信我,若是自露马脚就真是前功尽弃了。”鲁妈妈浓睫一挑,斜斜瞟向白静江,半开玩笑道:“抑或是,公子正希望鲁梅背了这个罪名,这才叫鲁梅脚底抹油的?”

“今儿不知行什么运,碰上的人个个拿我当团面粉,随搓随扁随揉的。”白静江指节抚额,不禁苦笑:“阿梅,我虽非善类,却也非肖小。”

鲁妈妈看着白静江,展颜一笑:“公子,就算这一仗输了,也未必是最后结局,论输赢为时过早,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阿梅所言甚是,静江若再坚持,便是生性狷介了。”白静江替鲁妈妈与鲁三又斟一杯,起身朗道:“还请二位原宥静江少不更事,经验薄浅,方才酒后混话,还请二位都忘了吧。”

鲁三豪爽一笑,大踏步离去,白静江又敬鲁妈妈一杯,诚心道:“阿梅,这些年委屈了你,对不住。”

鲁妈妈一怔,垂首抿一口酒,冶艳的浓妆遮住了她眼底浮现的涩意,但听她幽幽叹道:“公子,你明知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这‘委屈’二字,往后就再不提了罢。”

白静江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柔声应道:“好,再不提了。”

日落月升,华灯初上,白静江从茶室出来,上了车,摇下半扇车窗,远望着鲁妈妈身姿款款地进了‘云锦皇宫’的大门,脸上闪过一丝歉然。

严叔见白静江不说话,便问道:“公子,金芙蓉就快登台了,过去么?”先说不去、赶脚又到的意外之喜,常是白静江的拿手好戏。

“不,今晚不去红枫戏院。”白静江摇上车窗,靠着软垫,默了半晌,突然从内兜里掏出一只小纸鹤,翻来覆去地看,自言自语道:“那小丫头。。。现在定是咳得厉害。”

严叔到底是严叔,脑筋一转便马上弯过来,将车径直开到莫家附近,白静江推门下车,亲自去花店选了一束白玫瑰,付账之际却又改了主意,换成一盆郁郁葱葱含苞待放的木樨,一路慢悠悠走到莫家楼下,此时已是暮色四合,星月同辉,白静江看一看手里的花,方才想起衣服没换,这一身白帮公子的打扮该如何上前敲门,他当真灌多酒,昏了头,只得转回花店,招来一个小童,给了块银元,吩咐几句,小童便抱起花盆跑到莫家门口,放下花,敲一敲门又跑开了。

随后,莫家斜对面的一户民宅窗口,百叶窗帘一分一合,仿佛有人在远处观望。白静江见状微微一笑,心想果然莫盈被人监视着,至于对方是谁则不用猜,自是令莫盈避之不及的穆家少爷,只不过白静江错以为那是四少。

周嫂出来开门,却见左右无人,正纳闷,发现门边放着一盆木樨,不由拾起查看一番,确实就是一盆普普通通的木樨,许是某个邻居送予病中的小姐,便挪进屋里去了。

趁这空档,白静江已从偏巷子拐到莫家后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打小训练有素,身法极为灵敏迅捷,一跃一撑之间竟就着一人高的围墙轻松翻过,跟着沿窗台搁板攀上二楼,从一扇半开的窗户里窜了进去,躲在门背后,只听得外间有人下楼来:

“周嫂,我回一趟诊所,宋医生明天要去外省会见一个英国胸外科专家,讨论针对莫小姐的疗法,我得看看他有什么需要我交接的工作,顺便再帮莫小姐配些针药,有什么事儿你就往诊所打电话,今晚我在诊所值班,明儿再来。”

“好好,那就辛苦王护士了阿。”周嫂应道:“小姐晚上吃了半碗稀粥,刚刚歇下了,我看她睡得挺踏实,到底还是搬回自己床上躺着舒服些。。。”话语和脚步声渐远,白静江闪身从门背后出来,往楼上寻去,顺着一股淡淡酒精味来到一间粉白卧室门前,贴耳听了听动静,方才轻轻旋开门把,只见莫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圈。

白静江悄悄掩上房门,用一只木凳子抵住门边,但纵是这样轻的动作也还是惊醒了莫盈,她蓦然睁眼,吃力抬头:“谁?”

房内没开灯,却有一枚钻钉在昏暗月色里闪烁如星。

她立马浑身戒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抓起一只枕头就往前摔去,却被谁一把接住,瞬间又还回她脑后。

“哟,力气这么大,你这是真病还装病呢?”黑暗中,一声低低的戏谑在耳畔响起:“枉我深更半夜不顾枪弹不顾风度地爬墙进来看你,你怎么舍得就赏我一只枕头呢?”

话音未落,白静江清隽秀雅的面庞已凑到跟前,在她脸上轻轻一啄,微微笑道:

“小丫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