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2/2)
大祭司双手托剑,高高举过头顶。舞蹈的萨满与少女们又开始歌唱起来:
白马女神从天上来,
手握钢叉的安邦瞒爷从山上来,
青牛女神从雪地上来,
攀天抓地的沙布木瞒爷,
从八十节的宝塔上走下来,
请你们赐福给契丹的子孙,
赐福给你们培养的勇士。
给他们每个人插上九十九根翎毛,
给他们的双脚都安上风火轮。
让他们手握雷电,
成为无往不胜的战神!
分列祭台两边的部落首领们,再一次跟着唱诗的萨满高歌:让我们手握雷电,成为无往不胜的战神!
重复唱了三次,跪着的大祭司突然站了起来,左手握拳放在胸前,右手再一次将龙纹剑高高举起。
殿中的歌唱声戛然而止,此刻天色已经亮了,雨恰好也停了,雨过天晴。阳光从大殿上方的天窗照射了下来,让这刚刚萌生的曙光增加了一分神秘。
大祭司举着剑,摸索着朝前走去。大殿里的空气似乎凝固,所有的眼光都投射到大祭司手中那柄高高举起的剑上。一步、两步、三步……大祭司停下来,她在思忖是否已走到子孙绳前。
她必须计算好距离,因为如果她走上前碰到了绳子,这场祭祀就算失败;如果他离绳子太远,挥剑砍不到绳子,那也是一场不可饶恕的事故。因为,祭祀的仪式是绝不能重复第二次的。一旦大祭司本人计算出现差错而造成失败,大祭司必定要受到惩罚,轻者被剥夺大祭司的崇高地位,重者会被砍去右手。所以这个角色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走了三步之后,大祭司犹豫了一下,又很决断地向前跨出两步,在离那根子孙绳还有一尺五寸的地方,她站定了。人群中发出轻微的啧啧声。
大祭司将握拳的左手松开,摸了摸紧扣在脸上的铜面具,又把手放下来朝前探了探,刹那间,她右手的龙纹剑横空劈下。一道弧光划过子孙绳。这结实的绳子被齐刷刷地斩断,断在第一个绳头上,坠地的红宝石发出清脆的响声。红宝石象征太阳,再好不过的吉兆了。所有在场的大臣都看得清楚明白,不等引导萨满报出结果,巨大的欢呼声已让整个祈神殿沸腾起来。
大祭司又回到肩舆上,穿着神服的少女们围拢了过来,帮着大祭司卸掉铜面具和头上戴着的五鸟神帽。大殿里的人这才看清,这个大祭司竟然是耶律阿保机的亲生母亲——石抹岩母斤,或者也叫做萧岩母斤。她也是萧讷温堂兄萧剔剌的女儿。
不错!她是萧麒的姑姑。历史上,她为耶律撒剌生了五子:儿子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耶律剌葛、耶律迭剌、许国王耶律寅底石及东丹王耶律安端,以及一女。
咦?有读者就会问了,你不是说耶律家和萧家是世仇吗?萧麒的姑姑怎么会嫁给耶律阿保机的父亲耶律撒剌呢?说起这事那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这里笔者就不详细赘述了,免得说俺灌水。
长话短说。耶律家和萧家之间的恩恩怨怨,那就是爱恨情仇的一笔糊涂账。萧岩母斤的婚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契丹版本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只不过死的都是长辈。说白了,两个人由于私奔引起了两家的矛盾,两家的长辈因此而大打出手而命丧黄泉。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还是争权夺利。萧岩母斤的婚姻只不过是根导火索,代人受过,背负了这个骂名而已。
也许是因为靠近火堆,也许是因为紧张,三十几岁的萧岩母斤依旧充满光泽的脸上显得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渗出了细碎的汗珠。也许嫌骨披肩老是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她让侍女把沉重的骨披肩脱下,这一下她感到舒展多了。然后,她吩咐萨满把砍掉的子孙绳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红宝石,然后又格外庄重地把它贴在胸口,那神圣的表情,好像她真的托着一轮初升的太阳。
突然,她似乎发现了手中的宝石有什么不对劲,赶紧凝神细看,瞬间脸色大变,握着红宝石的手也颤抖了起来,半晌,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天呐!红宝石开裂了!这神殿里一定混进来了妖孽,来人啊!神殿护卫何在?把神殿包围,任何人不得出入。”
“哗啦啦……”,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早就埋伏在大殿两厢的挞马军士在耶律阿保机的带领下,冲进了大殿,把所有观礼的人都围在中间。神殿中顿时一阵骚动,各位首领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大祭司和耶律阿保机唱的是哪一出?
黄浩不动声色,心中却警铃大作,暗自思忖:十四弟果然没猜错,这不,肉戏来了。看样子,耶律述澜邀请自己来就没安什么好心,这尼玛根本就是鸿门宴啊!这帮人为了干掉自己竟然这么没底线,真的打算撕破脸吗?想到这里,黄浩把手伸进了怀里。
“阿保机!你想造反吗?”
正在黄浩静观其变之时,岳父萧讷温却忍不住站了出来,但在黄浩身前,毫不畏惧的面对着耶律阿保机手中的钢刀怒吼。看样子他也猜出来了这帮家伙想要对付的是谁。
萧讷温对着萧岩母斤喝道:“石抹岩母斤,你想干什么?你想让这神殿再次喋血吗?就像你的父亲一样。”
“大哥,你自己看看吧!”
萧岩母斤脸上抽搐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她再理会萧讷温,而是举起了手中的红宝石托在手心,展示给各部首领。那颗红宝石从中间已经裂开了一半,这对迷信山神的契丹人来说显然是个不祥的预兆。
见众人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萧岩母斤这才悠悠的说道:“白马青牛的子孙们,自从我担任大祭司以来,已经主持了十五年的祭山仪,那一年祭祀可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这些年在战神的庇佑下,痕德廑可汗(述澜)率领着我们契丹征服了奚人、室韦人,夺取了大片丰美的草场,契丹各部欣欣向荣。痕德廑可汗让咱们契丹一族再次兴旺起来。可这两年来情况又怎样呢?这个汉人叫黄浩,是个阴险的商人。自从他出现在我们中间,多少契丹部落开始热衷于剪羊毛,迷恋上了聚敛财富和舒适的生活。可你们还记得自己还是草原人吗?忘记了敌人还在虎视眈眈,忘记了征战四方!现在上天在警示我们,战神要弃我们而去了……”
说到这里,萧岩母斤恶狠狠的指着黄浩,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他!这就是造成这一切的恶魔。这个人处心积虑,无时不刻在算计着我们!我们青牛白马的子孙发源于西拉木伦河和老哈河,从诞生那天起我们就习惯了逐寒暑,随水草畜牧的生活。可现在有多少部落因为羊毛那点利益,被土地束缚住了手脚!”
她指着一个肥胖的首领,斥道:“瞧瞧你们匹絮部吧!为了舒适,学着汉人一样盖起了瓦房,不再居住毡帐;为了享受,你们建起了牛羊圈,从此不再游牧。这是白马青牛子孙的生活吗?长此以往下去,你们的儿郎们骑不得马,拉不开弓,总有一天变成任人宰割的绵羊;长此以往下去,习惯了舒适生活的契丹人,都会变成这个人的牧奴!想想吧,等到哪一天他不再收购你们手中的羊毛了,你们拿什么换取他手中的粮食,布匹,还有盐巴和武器,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去求他吗?不!他不会这么好心的。他只会将你们变成奴隶,任人宰割。上天今天用裂开的红宝石警告各位,醒醒吧!不要被眼前的财富迷惑。你们到现在还要执迷不悟吗?”
萧岩母斤的话让人群骚动了起来,这鬼女人的话很具有欺骗性和煽动性。不少曾经和黄浩亲近的部落首领也纷纷退后,像躲避瘟疫一样,把黄浩孤立了起来,仿佛这家伙真的是萧岩母斤口中的恶魔!还真是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啊,这鬼女人一针见血,看穿了黄浩用羊毛控制草原部落的本质。萧岩母斤并没有说错,自己是想用收购羊毛这种经济手段控制个草原,但也绝对不是这女人说的那么狭隘。这事情看样子预谋已久啊!
此刻,黄浩发现述澜脸色阴沉的站在祭坛边一言不发,心中更加了然。述澜把自己邀请来,看来是个蓄谋已久的阴谋,他们打算怎么做?驱逐自己,还是杀之而后快!难道他们不惜冒着和登辽全面开战,也要除掉自己吗?
想到这里,黄浩的背上顿时冒出了冷汗,自己终究是掉以轻心,有些轻敌了!
尽管这样想,黄浩却没有任何惊慌的表情。此刻整个大殿安静的可怕,几乎就是落针可闻。除了岳父萧讷温护在自己的身边,就连萧麒的大哥,自己的小舅子萧惕守也抱着双手,站在殿外,冷冷的看着自己。显然,这家伙的屁股也坐在了耶律氏那一边。黄浩眼睛瞟了一眼萧岩母斤手中的红宝石,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心念一动。
“精彩!精彩!哈哈哈哈……”
突然间,黄浩哈哈大笑顿时打破了这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寂静。
黄浩还鼓起了掌,等所有人惊诧的看着自己,这才说道:“萧岩母斤!或者我应该叫你石抹岩母斤,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不得不说,你的表演很精彩啊!简直就是大师级别的。说得在下都差点相信自己就是那个恶魔了!不过我很好奇,这颗红宝石在你的手中怎么会无缘无故裂开呢?诸位首领,我记得主持祭山仪时,大祭司只能够素手清心吧!我很奇怪,你主持了十五年的祭祀,怎么会把这个规矩忘了?啧啧啧,手上的戒指很漂亮嘛!哼哼,你用戒指上的金刚石割开红宝石,然后装腔作势嫁祸于人,这种雕虫小技的障眼法,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我这双眼睛。”
众人一片哗然。所有人一起看向萧岩母斤右手上的戒指,顿时露出疑惑的表情。
萧岩母斤心头一震,心中暗忖:这小子好生厉害!竟然一眼就识破了自己的小动作。虽然有些心慌,但她兀自强辩道:“你胡说!我哪有做什么手脚,你有何证据?恶贼,你的阴谋被我戳穿了,竟敢倒打本祭司一耙!你也不怕神灵降下雷霆之怒吗?”
黄浩根本不理这个女人,冷冷地说道:“石抹岩母斤,别再演戏了!但凡你的心中对神灵有一点点敬意,就不会干出这样亵渎神灵的事来。红宝石怎么裂开的,现在彼此都心知肚明,这里没有人是傻子,只要看一看红宝石上那道整齐的划痕,就证明是你干的。你混淆视听,蛊惑人心的用心昭然若揭!”
黄浩说完,也不看萧岩母斤青一阵白一阵的表情,扭过头看着高高在上耶律述澜,大声质问:“述澜大汗,你不想解释一下吗?你派人把我邀请来参加祈神典礼,小子还感到万分的荣幸,诚惶诚恐。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连续斋戒三日才敢出发。本以为过了今日就会正式融入契丹这个大家庭,得到各部落的承认。从此,我登辽属下百姓也可以和契丹八部和睦相处,相亲相爱,共享太平。我带着一颗虔诚的心而来,却在这神殿上遇到这样的怪事。大祭司当着神灵的面陷害我,一环扣一环,处心积虑表演这一出戏,欲把在下置于不义之地。我想请问阁下,你们迭剌部意欲何为?为了迭剌部的一己之私,就要把整个契丹八部拖入无休无止的战火之中去吗?”
“好一张利口!”述澜冷冷地说道,“黄家小子,真不愧是汉人之中难得一见的枭雄,抓住大祭司一次小小的过错,就能够颠倒黑白,反过来污蔑大祭司做了手脚。可惜,你的野心早就在三年前暴露在本汗的面前……”。
他掏出一枚箭簇,高高举起,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番,然后对着黄浩说道:“黄总督,任凭你花言巧语,但事实胜于雄辩。诸位,不要被这小子无辜的样子欺骗了。你们看看我的手中是什么,这是一枚精钢的箭簇,是背嵬军才有的精钢箭簇……“
他转过身面向众人,恨恨的说道:”大家还记得三年前的冬天,迭剌部的山寨被人屠戮一空这件事吧。我们一直找不到凶手,凶手就在眼前。就是这个家伙。这枚箭簇就是从迭剌部死去的族人身上挖出来的。黄总督,背嵬军的箭簇,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的族人尸体里?你来解释一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