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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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回来的第二日,如娘便同姜黎还有杨蕙娘说了,她此番进宫,遇见了幼时的一位邻家兄长。

那人于她,是极重要的人。

如娘说起那人时,素来沉静的眸子缀满了水光,是说起亲近之人时才会有的神态。

杨蕙娘听罢,一把拉住如娘的手腕,拉开她的袖摆,道:“可是送你这红绳子的人?”

姜黎顺着望去,便见如娘雪白的腕间戴着一条褪色陈旧的红绳子,绳子中间缠着颗粗糙却又磨得极光滑的木珠。

如娘耳朵一热,倒是没想到杨蕙娘会将她先前提过一嘴的话都还记着。

“是,是他。”

杨蕙娘眉心一蹙:“所以,那人如今入宫做了太监?”

如娘能寻回她那位重要的人,杨蕙娘自是替她开心。可那人入宫做了太监,又怎能给如娘幸福?

杨蕙娘从不觉着女子年岁大了,守了寡了,就不能再嫁人了。

这世道对女子忒苛刻,那劳什子贞节牌坊就是束缚女子再嫁的索命绳。多少女子为了挣一座贞节牌坊,生生将自己的下半辈子的幸福搭了进去。

杨蕙娘自个儿守了那么多年的寡,可不是为了要挣个什么贞节牌坊,只不过是没遇着合适的人罢了!

对她来说,这合适的人不仅要对她好,也要对阿黎与阿令好。

这样的人哪有那般容易遇到?这才蹉跎了那么多年。可如今遇到了孙大当家,她却是起了再嫁的心思的。

也因此,一听到如娘的那位邻家兄长是个太监,她当真是失望极了。

如娘那样好的人,过去那些年又受了那么多的苦,杨蕙娘是真希望她能否极泰来,遇着个良人给她幸福的。

可若那人是太监,又如何能给她幸福……

如娘虽不善言辞,可心思□□,哪能不知晓杨蕙娘是如何想的?

她笑着握住杨蕙娘的手,目光真挚而坦率,道:“活着,已是,不易。能,遇着,便是,大幸。”

失散了那么多年,她与保英哥哥能活着重逢已是大幸。

旁的她也不求,只想着他在宫里安安生生、长命百岁的,闲暇了来酒肆喝几口她酿的酒便足矣。

赵保英来酒肆那日,天色晴朗,万里无云。

连绵了数日的狂风暴雨说停便停。

小福子笑眯眯道:“哎呦督公,您看这天蓝得哟,显然是知晓督公要去见如娘子了,特意给您们放晴的。”

赵保英淡看他一眼,笑骂道:“一会到了状元楼,可莫要这般油嘴滑舌。”

他今日没穿成泰帝御赐的那套朱红色官服,只一套简单的蓝灰色常服,配白玉冠。因着面容清秀阴柔,瞧着就像个白面书生。

小福子忙道:“督公有所不知,我与状元楼里的几位掌柜关系好着呢!杨掌柜还夸我长了张好嘴,会说话!”

小福子说到这,不免有些自得。

他不仅嘴甜,这张圆润润的脸也长得讨喜。这才被督公选中,陪他来酒肆吃酒。瞧瞧人高大人,脸长得那般凶,想吃酒都没得吃。

所以说,武功再高强也比不上一张好脸呢!

酒肆今日歇业,到得酒肆,小福子为了展现他与杨掌柜、姜小娘子的好关系,下了马车便殷勤地一口一个“姐姐”喊着,俨然是这酒肆里的一员。

他昨日来给如娘传口信时,姜黎她们就知晓他是赵保英的人了,还从他“不小心”说漏的话里得知,宫宴那日赵督公是特地去给她们解围的。

杨蕙娘本来并不知晓李嬷嬷使坏的事,从小福子嘴里听说后,心里一阵后怕,对如娘的这位邻家兄长简直是感激到不行。

赵保英到的时候,杨蕙娘不仅和姜黎一同在厨房忙前忙后,还特地将酒肆唯一一间雅间打扫得纤尘不染,给如娘与赵保英好生叙旧。

这雅间说来是当初姜黎特地让隔出来的,想着日后若是霍珏要带上峰同僚过来吃酒,也能有个安静些的地儿,不似大堂,总是吵吵闹闹的。

此时的雅间里,赵保英饮了一口花香满溢的百花酒,笑着道:“我在宫中这些年,过得不难。多亏了当初林先生教我识字,甫一进宫,我便被调到御书房里管书墨。这才慢慢入了圣人的眼,安安稳稳坐到了今日的位置。”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只字不提他当初是如何被兄长卖与人牙子,如何被人牙子强行去了势卖入宫里的,又是如何在旁人的辱骂糟践中守住这条命,当上人人敬畏的赵督公的。

小结巴眼窝子浅,若是知晓他从前受的苦,大抵要哭上一整日的。

如娘自是不知晓赵保英有过怎样惨痛的过去,认认真真地听赵保英说话,半个字都舍不得错过。

直到赵保英问她一句:“过去二十九年,你过得可好?”

如娘笑着点头,也不同他说,他离开定风县没两年,爹爹便去世了。后来她嫁了人,没两年便守了寡,被恶毒的公婆磋磨了十多年。

若不是遇着了杨蕙娘,兴许连上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好。虽,守了寡,但日子,不难过。遇到了蕙娘后,同她学,酿酒。还,还来了,盛京,遇到,保英哥哥。”

如娘说这话时,是真心觉着自己不苦的。

她受过苦受过累,遇到过心肠顶顶坏的人。可如今她有杨蕙娘、阿黎、阿令这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陪着,又遇回了赵保英。

于是,过往的一切苦难都似乎变得不值得一提了。

就像爹爹同她说的,人要往前看往前走。若是困囿于过往,那便如同沼泥缚脚,再也踏不出一步路的。

二人就这般慢慢叙着话,都只捡着好的话说。

丝毫不知,在过往那孤独的几乎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支撑他们走下来的,是他指间扳指与她腕间红绳里的一颗灰扑扑的珠子。

二十九年前的那个秋日,如娘捡回来一块黑漆漆的木头,非说那是定风县传说中的凤凰木,要他磨出两颗珠子来。

“看,看到,凤凰木,会有,好运。保英哥哥,和,如娘,至少有,一人,会过得好。”少女张着湿润的眼,笑着如是说。

都察院。

霍珏正埋头写案牍,宗奎从门外进来,行至他身后,重重一掌拍在背上,道:“状元郎,不谢。”

手里的狼毫因着他这一掌硬生生划出了一条横杠,写了半个时辰的案牍就此阵亡。

霍珏默然片刻,抬起眼望着宗奎,道:“还请宗大人解释一句,珏需因何事谢你?”

说着,目光缓缓下移,示意宗奎看看被他那一掌拍坏的案牍。

宗奎瞧了瞧案牍里那长长的一横杠,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他也不是故意的。

方才不过是因着知晓了他先前参镇平侯宠妾灭妻,纵子强抢民女的奏疏被皇上批答,一时激动才拍了下霍珏的背。

宗奎清了清嗓子,道:“柏大人同我说,皇上已经同意降镇平侯的爵位,并且罢了镇平侯嫡长子的官职,不许他袭爵,镇平侯的爵位这下是再不能往下传了。”

说着,他冲霍珏露出个“我厉害吧”的眼神,继续道:“听说镇平侯府的那位大小姐从前没少辱骂你,我如今替你出了一口气,你难道不该谢我吗?诶,状元郎,做人可不能没良心,你知道我盯着镇平侯府,挑灯夜战写了多少份奏折吗?”

宗奎从前只知霍珏出身寒门,也是查镇平侯府时,方才知晓那徐书瑶同霍珏夫妻二人的过节。

他这人一贯来护短,与霍珏相识的时间虽不久,却很是欣赏他,心里早就将霍珏当做了自己人。

既查出了这样的事,哪有不替他出一口气的道理?

这才锲而不舍地追着镇平侯府穷追猛打。

霍珏放下手中的狼毫,起身拱手行一礼,道:“如此,珏在此多谢宗大人。”

虽知镇平侯会被削爵,应是干爹在背后出了力。

赵保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内阁呈往金銮殿的奏折都须得由他先过目。眼下成泰帝眼疾日益严重,他如今就是成泰帝的眼睛,必要时,还能替他做出决定。

可宗奎的这一番心意,他不得不谢。

宗奎耸了耸肩,得了霍珏的谢了还要卖个乖,厚着脸皮道:“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改日请我到你丈母娘开的酒肆吃吃酒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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