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九章 觉醒(五)(2/2)

之前喝茶的依旧喝,因为买得起;之前不喝茶的,依旧不喝,因为之前也不是买不起。

当然,这是大顺定的价格。

实际上,英国的茶叶市场,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

因为今年英国的茶税是120%左右,正规渠道的非走私茶,价格仍旧过高,严重制约了英国的茶叶消费市场的增长。

在场的商人不是傻子,只要正确引导,给出数据,他们自然会得出正确的推论。

虽然他们不懂经济学原理,但就如同拉瓦锡没发现氧气之前是不是地球上的人都不用呼吸呢?

只不过,这些商人们在短暂的梳理推论之后,一个个面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数据能推出正确的道理。

但是,数据本身是不是准的呢?

刘钰开口说出的这组数据,实在是有些太过骇人了。

商人们按照大顺的国情,心想国公莫不是算错了吧?

一个佃农,一家一年能收300两银子?

天朝莫说佃农,便是有个三五百亩土地的乡绅,一年收得到三五百两银子吗?

这英国是有金山呐?

还是有银海啊?

包括提出这个问题的陈亨,都觉得刘钰说的是不是有点太扯了?这天朝和英夷的百姓生活,已经有这么大的差距了吗?

再说这也根本不合理啊,种的是金子吗?一个人一年能种出来一百两银子?要是连一百两银子都种不出来,怎么可能雇人还给100两?

这组数据,实在是冲击了他们的心灵,让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

“国公……莫不是这统计有错?一家佃农,一年能挣这么多钱?”

刘钰哈哈一笑,却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讲了一个故事。

“这冯梦龙的《警世通言》,有这么个故事,说是有一日王荆公写了一首菊花诗,言: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

“苏学士见到后,觉得荆公纯粹胡扯,你家菊花会落得满地是花瓣啊?遂提诗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

“没去过黄州的人,不会明白黄州的菊花什么样。”

“同样的道理,你们怎么就觉得,这英夷的农民,和本朝的农民,是一样的‘菊花’呢?”

“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同样的地主,英国的地主就支持对外扩张;而本朝的士绅就总说穷兵黩武反对扩张呢?”

“难不成,真是人的缘故?英夷的地主就武德充沛,本朝的士绅就软弱不堪?”

“英国的纺织业,都赶不上一个苏州府。真正说话有力的,还是地主,怎么就不一样?”

这听起来是政治,但实际上还是商业,是利益。

刘钰回头将幕板上的两句诗擦掉,重重地写下了司马迁的名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让大顺的人理解圈地运动是很难的,因为村社、公田,在春秋晚期就完全解体了,实际上在两千年前已经走完了圈地运动。

让一群在土地早就私有买卖的国度生长的人,去理解什么叫圈村社公田;让一群在土地早就私油买卖的国度生长的人,去理解为什么要争取土地所有权归个人而爆发的一波又一波的起义。

确实很难。

但这一步略过之后,剩下的问题,这些商人理解起来就容易了。

英国特殊的环境,造就了一群特殊的地主。

地主——羊毛——呢绒出口——地租——西班牙金山银山却没工业能力——海军确保呢绒出口——羊毛涨价——地租增加——维系地租上涨——继续扩张卖呢绒。

从根源上讲,依旧还是逐利。

而对大顺的士绅而言,这就不一样了。

士绅——战争要花钱——花钱要从他们身上收税——北部边疆区对他们而言一毛钱都不值。

依旧也是为了捍卫自身利益。

出发点一致。

国情不同。

导致一致扩张,一个保守。

对江南士绅而言,大顺对罗刹开战、征伐准噶尔,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西域的土地,白给他们,他们都不想要。就算在那投钱搞开发,弄出一堆粮食棉花来,怎么运出来卖钱?卖不了钱,粮食除了喂狗还能干啥?

但对英国地主而言,因为詹金斯耳朵开战、因为航海条例开战,这好处可就大了。

市场扩大——英国呢绒出口量上升——羊毛价格上涨——地租上升。

这不是什么民族性武德充沛、也不是什么儒家文化新教文化的区别,而是阶级利益的驱使。

对大顺的士绅而言,对外扩张,地租会上涨吗?

更近一点说,坐在家里就能收生丝茶叶的钱,为什么要扩张呢?

英国不扩张,法国的羊毛、荷兰的呢绒、西班牙的羊毛、德意志诸侯的呢绒,都会挤压英国的呢绒产业,使得英国地主的地租收益下降。

大顺不扩张,士绅的地租会下降吗?

反倒是,江南士绅眼中的朝廷武德充沛、对外扩张的结果是什么呢?

是伴随着大顺控制南洋和东南亚,大顺改变了漕米转收货币税、大顺航海术的急速发展,松江米价从一两降到了7钱,士绅的地租货币化核算之后,还比之前下降了……

他们要是支持对外扩张,那可真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