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栀子(2/2)

掌柜喜出望外,李之宥刨出的仅是玉的三分之一,意味着他赚到了。

一般工匠雕东西至少打个样,他是直接起稿,顺应着白玉的颜色、纹理微妙的变化,雕出的花不是别的,是一朵栀子,花瓣叠放、舒展姿态,纹理走向,颜色变化,甚至花托的一点点绿意都结合的浑然天成,若不是亲眼看见他雕,我简直要以为是现掐下来的。

瑶圃里一园子的玉,要不要把他拐去雕几园子呢,却想起来,

他在我鬓上比划了一下,又改的正常花盏小了一些:依儿,我帮你雕了栀子,你喜欢栀子吗?

我一怔,一时不能接受他叫我依儿,只听得恍惚。我也在记忆之城里看过他的为人,只觉得他对我大献殷勤一定别有用心,我试探着问:你别对我这么好啊,你对如玉都不好,对我这么好,我害怕。

李之宥手一颤,面不改色:你不想我把这簪子雕残,你就别刺激我。

我便乖乖闭了嘴,一边忖度,我现在有什么他能图呢他不会看上我了吧……

直到他完工将簪子递给我,揉着泛酸的脖子:我师父说,女人如老虎,漂亮的女人就是凶猛的老虎,所以你懂的。

我:……

我原不晓得李之宥的家底多大,总之进金石店前他说我请你去临安第一酒楼丰乐楼吃饭,付完钱后他却带我去了羊棚楼喝茶。

羊棚楼下面就是北瓦,热闹喧哗,正是饭点。

找了个临窗位置,晌午温度高了些,屋檐上的雪化水一滴滴断线掉落,环饼,宋嫂鱼羹等几样菜。

他歉意道:“劳烦你吃这些了,银子都花的差不多了。”

他没有正当职业,本职是挂名捕快,简而言之就是收保护费的,我欠身去关窗时,望见北瓦满大街吆喝的小贩卖艺,不禁为他们感到担忧,他不久肯定又得去收保护费了。

味道很不错,吃完后又点了一壶日铸雪芽,他又递我一个纸包,拆开说:“这是米花。”

原本的减肥计划又硬生生搁浅了。

周围的看客也抱着一大把爆米花等待说书人的到来,一边吃一边闲扯,说什么年节爆爆米花能够卜吉凶问姻缘。

我抓了一把米花冥思苦想,这玩意怎么就能看出吉凶呢?如果是这样,太上老君也不用炼丹了,天天拿着八卦炉爆爆米花就是了,最后实在想不通除了吃能怎么看姻缘,于是把它吃了。

李之宥凑过来,递给我一个本子:你想听什么书

听书是宋代才流行起来的,我一时缓不过来,便迷茫看他。他便道:昨天在北瓦遇见你,你在看《风流王涣贺怜怜》,那今天我们听《闹樊楼多情周胜仙》。

不一会儿,一个老先生拿着惊堂木一拍,四下安静,他起范念到:“太平时节日偏长,处处笙歌入醉乡。闻说鸾舆且临幸,大家试目待君王。”

故事缘起是:地点宋徽宗年间的东京金明池边,有座楼叫做樊楼,有对痴男怨女在那里相遇后一见钟情,自然是俊男美女,一般相貌也没有资格一见钟情。

美女的名字叫做周胜仙,她想认得那个帅哥于是就买了一碗糖水。硬说是买糖水的里边有根草。

说书先生拿了块手帕一耍,一手捏着嗓子模仿女声:我是曹门里周大郎的女儿,名叫周胜仙,今年一十八岁,没有对象,你居然敢暗算我!

众姑娘都鼓掌,不晓得有多少女子会模仿了。

我心里默默嘀咕:又不是断肠草,还暗算。

结果那个男子听懂了这句话,也去喝糖水,也说糖水有毒,说书先生又模仿道:你以为我是谁,我哥哥就是樊楼开酒店的范大郎,我是范二郎,能射箭,十九岁,也没有对象,你来欺负我!

众公子都欢呼。

惊堂木一响,说书先生捋着胡子:他们倒是处了对象了,老朽还是奉劝大家不要去卖糖水麻烦,要不然老朽的说书摊子会让糖水贩子拆了的呦。

全场哄堂大笑。

周胜仙回家得了相思病,她母亲为了救她答应婚事,结果女方父亲不同意,结果周胜仙给气活活死了,她父亲觉得愧疚,于是给了她一笔丰厚的陪葬品。

情绪变得沉重,女孩子十分自然依靠到男子肩上,掩面哭泣。老先生也是抽抽搭搭,座下一片哭泣声。以及我吃最后一捧爆米花的声音。

我心事重重看着李之宥,欲言又止。

李之宥拍拍肩膀,问:你要哭吗?

我指着他的爆米花:我吃完了,你把你的也给我呗。

惊堂木又一响,说书先生拭了把泪:一个叫朱真的盗墓贼知道了,连夜去盗墓,把金银财宝盗走的同时,状着胆子****了。结果周胜仙活过来了,歹朱真想杀她灭口,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下不去手。

这一****搞得诈尸了,听了半天这是鬼故事啊,我吓得手里爆米花全滚到地上。

李之宥又贴心递上一包。

幸而没有叫出声,周围姑娘都在议论,如果这样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但周胜仙不是一般人,主角的思维与配角的思维总是不一样的,她对朱真说:大哥,你带我去见范二郎,我会感谢你。

爆米花又下掉了,结果李之宥这回眼疾手快接了,坐得离我特别近,无奈道:我拿着吧。

说书先生继续说,那夜,周胜仙披荆斩棘蓬头垢面去找她的心上人范二郎,范二郎觉得她是鬼,只说一个字:灭!一棍子下去,周胜仙没让棺材憋死,没自寻短见,却被自己的心上人整得一命呜呼了。

范二郎真是犯二,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而且是拍桌站起来说的。

所有人都坐着,且我的声音已经盖过了说书先生,都看向我,说书先生十分仇恨的看着我破坏他营造的悲剧气氛。

尴尬啊。

李之宥轻笑一声,扯住我的袖子,十分宠溺的表情,声音不大不小:对,依儿说他犯二,他就是犯二。

他脸皮一定是拿城墙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