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何忧何求之九(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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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真暮伪何人辩?古往今来底事无?

把所有的试卷判完,又将公认的第一名的试卷调出来查看姓名、籍贯,不看犹罢,一看,我大乐,季桓、谢守中他们却是既笑又摇头。

谢守中拈着胡子沉吟:“这春闱杏榜公布后,会元名字人家一见,只怕简尚书你又会遭人怀疑、非议。”

季桓微笑:“朝野议论可能因此而涉及圣上用人之明……”

林岳声音平平板板,表情平平板板:“或许第一名本身也不会满意这结果。”

我笑了起来。

这几位说法虽不同,但真实的意思全一样:把头名换了。

是真心为我好,才会这样建议的吧?

想起那次我做裁判,朝中大臣比赛沏茶,阿敏得了第一却耿耿于怀的事,此次春闱阿朗被公推为第一,张榜之后他会不会也有类似阿敏的想法?

其实,与阿朗的师生关系,前后也不过维系了十五天;瞧这恶小孩此次回来后的态度,或许他压根儿就没把我当老师吧?

不过……也确实不是师生,除了那十五□□夕相处时。

就是师生又怎么样?

我何必畏这人言?

石痴王秋源真是了解我,他目露赞许:“看来你不想改变主意?很好。难得你身在中枢,却没有沾染任何官场习气。有些人为官越久,越会替自己考虑,循默守旧只求无过……”

谢守中笑骂:“王石头这是变相责备我等了。其实,我们也是为简尚书考虑。他情况与我们不同,朝中对他了解的人极少,近年来一些新锐的议论更是对他不利。”

王秋源说:“那些不经之谈,不必理会。退一步说,还有我们呢。这些天相处,大家对他的了解够深了,到时候自有人为他辩白。另外,我身在考清司,如将调查得来的关于简尚书这几年的作为说出,只怕会当场羞煞那些只会空评妄议、指责他人以彰显所谓气节的大小官员们。”

这话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些什么?

季桓笑道:“同朝为官二十多年,极少看到王侍郎这么维护一个人。”

王秋源一副“我就维护了他了怎么样”的顽固,偏偏极瘦削的脸上,此时线条却特温和。

心底没由来冒出一个词:柔软的石头。

我不禁笑出了声。

林岳看了看我,又面容平板地转向王秋源:“王侍郎既在考清司,知道的定然很多。不知对朝中大臣的私生活有无考察?”

这什么意思?他想问什么?我怎么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王秋源他们不解地看林岳,林岳看我,我……我看王秋源,看完王秋源低头认真看书桌,书桌上竹枝纤细的影子一摇一摇,摇着摇着竹叶摇成了竹板,竹板钝钝地落在人背上……

林岳走过来耳语般问我:“你既与王秋源熟,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朝中谁曾恶作剧,伙同他人灌醉了……”

我背上一麻,忙站起来笑着说:“头名慕容朗,第二名王德和,第三名严恺,第四名林东亭……就这么定,不必更改调整。待会儿我先去宫中向皇上复命,烦请你们把所有贡生副卷全部张贴出来,供天下士子比较、取法,……那位声讨我这简氏小儿的副卷也贴出来吧。”

“那张考卷……简尚书你走那快干嘛?这杏榜什么时候公布?”季桓在我后面大声问。

“一会儿出了贡院,你们就负责公榜。”我回头答。

不想林岳不急不徐地跟在我后面,我顿时头大如斗。

守门官见到我忙打开里院的大门,我道声谢火急火燎向外跑,刚出了门却停住了。

李存中。

此时他正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

他的身后,是当日与我赌书的文官们,此刻他们正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李存中一见我就皱了眉头黑了脸:“怎么搞的?!这些天你没吃没睡?瘦了这么多?!”

被他这一问,我顿觉倦意潮水般卷来,有气无力地朝他摇摇手,示意没事。

许是因为春闱事了,欧阳文博他们在李存中面前没有初进贡院时的拘束,有人打趣道:“那天赌书你说好了要请喝酒的,可不许赖帐!你装得再虚弱也没用,这酒是一定要喝的。”

有人大声附和:“这些天忙得昏天暗地,一定要好好喝一顿……那天赌书你一人赢了我们大家,这么伤面子的事,说什么你也得用酒来补偿我们,大家说对不对?”

没人说“不对”,看他们踊跃的神情,大有现在就把我架上酒楼的意思。

我忙朝他们团团揖手:“各位别急,这酒小弟是一定会请的,……三天后,如何?”

欧阳文博笑道:“想起来,我们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三天后,我们到哪儿找你?”他看看李存中,又看看我身后的林岳,明白似的点点头,“你是御史大人的副手?那我们还去御史台找你?”

林岳似乎没听到,看神情似乎在呼吸院外久违的自由空气。

李存中好笑似的看我一眼,竟也不吱声。

剩下我尴尬地面对这些家伙,不知道如何自我介绍。

我总不能说:诸位,我就是那个害你们跪在兴庆宫外抗议皇上用人不明、不学无术的简非……

许是见林李二人没反应,欧阳他们神情越发轻松,一身着七品官服的家伙朝我笑得别有深意:“那天我们抄录副卷时,抄到一篇十分有趣的文章,是针对我们简尚书简大人的。你小子说实话,尚书大人读到它时脸上的表情定然十分精彩吧?”

不待我回答,有人抢着问:“这些天你在内帘,肯定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尚书大人了吧?快对我们说说,他长什么样?学问如何?架子大不大?”

林李二人不约而同轻咳一声,却没有出声阻止这些泛滥的好奇心。

于是,这些家伙得了鼓励似的,催问不停。

无奈,我笑指自己:“尚书大人嘛,很平常,和我差不多。”

欧阳文博看着我:“要是他有你一半的学问,有你一半的人品,传闻也不会这么糟吧?”

瞧他笑得轻淡样,显然不相信我的话;看众人,恐怕也没个相信的。

一身材瘦小的翰林冲我:“听了欧阳的话你也别得意,你只是书背得熟……咳,当然读的书也比我们多,嗯,略多些……我们上次是没防备,才输给了你,这次我们换个花样玩,还不知道谁会输!再说了,你小子不过就是脾气好些、气度雍容些、举止仪态出众些、让人想更多地亲近罢了……”

我笑点头:“是是是,小弟其实既没学问,人品也不出众,比之诸兄,那更是相差甚远。”

那瘦小翰林抹抹鼻子,微红了脸嘿嘿笑道:“当然,你还是不错的,呃,很不错。如果能向我们透露些简尚书的事,就更好啦。”

林李又是一声轻咳,这次似乎是要把冒上来的笑意压下去。

有人提高了声音:“别说了,走走走,现在就要这小子请客,止善楼上酒一灌不愁问不出真话!”

群情兴奋。

一胖乎乎的从六品官上前拉了我就走。

我忙看林李,总算李存中低喝一声:“皇命未复,诸位在此胡闹什么?!今天先散了,要闹也得看时间场合。”

我暗笑。

阎王李的名号果然不是叫着玩的,瞧这脸黑的,铁板一块,冰冷硌人;

嗯,人似乎还是凶些好,你瞧欧阳他们现在这端肃样……

“诸位,小弟这会儿要去……咳,要与林李二位大人去宫中复命。三天后酉时,我们止善楼见。”

说罢,不待他们说话,我微笑着揖手道别,与林李二人出了贡院。

宫中。

我把选出的一百三十七名贡生名单递给阿玉后,整个人暗松一口长气。

阿玉皱了眉头:“你……不是让你别太累着自己……这是多少天没好好吃没好好睡了?别回去了,到温泉里泡一泡去去乏,就在宫中歇下吧。”

我忙笑道:“还是回去的好。杏榜张贴后,那些贡生肯定要登门谢师的,到时候找不到我这座师,算什么回事?”

阿玉深深注视我一眼,站在我身旁沉默半晌,同意得似乎有些勉强:“……好好睡几天。回头我有旨意,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

这么说我是奉旨睡觉?

这道圣旨下得……我泡在大木桶里想笑却又笑不动。

头有千斤重,我草草穿了件里衫,“砰”地倒在床上眼睛再也睁不开;哪知钟管家却在门外低声喊我:“小公子——门外突然来了很多书生,现在已被请进了前厅——打头的说要等小公子当众解答他的问题,……这会儿只怕人越聚越多。”

唉,我迷糊着眼睛随便套件衣服,跟着钟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厅。

离老远,就听到说话声:

“到现在还不出来,官架子真不小。朝廷推行新政以来,崇尚教化,宣传文能兴邦,尊重天下读书人,这从被所有人赞不绝口的新修贡院就可以看出。哪像我们这位简状元简尚书!依我看,他应当更名叫简慢,因为自身不喜读书而对读书人态度简慢!”

似乎有人劝了句什么,仍是这极洪亮的声音:“怕什么?怕就别来!读书人重气节与原则,不平则鸣,岂可软弱退缩?!再说了,我们只是来与简尚书切磋学问,探讨一国之君近贤远佞有无必要,顺便当面请教我那篇时论错在哪儿,我这偏狭轻狂之气在哪儿。”

我站在檐下静听,钟伯越听越像相府钟管家,他沉声说:“公子,该强硬的时候还当强硬。您要给这些书生点教训,不然简府真成他们撒野的地方了。”

我微笑着说声“好”,钟管家似乎吃了一惊,看看我又看看我,变回了钟伯,刚才的气势没了,他神色担心语声迟疑:“小公子你……你还是回去安心睡吧,瞧你累得站都站不动了。我派人去告知相爷或明国师。”

一温润的男中音:“袁兄确实躁性了些,说话也欠妥……”

原来这书生姓袁,我忽想起与严恺一道的袁嘉楠,想起他提及我时微讽的神情,不过……声音不像。

那好听的男中音还在继续:“……我们刚才全看到了张贴在外的副卷,读罢贡生的文章后再细品那些批语及书法,无真学问者不能为。按理说,春闱总裁的工作不必如此精细到如此程度,可是大家都看到了,所录一百三十七名贡生的试卷,份份有简尚书批语,且每份的点评都十分精当,批语笔迹份份堪称书法精品。”

赞成的声音纷纷响起来,听起来附和的不少。

钟伯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

那袁姓书生高声问:“那你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有人笑道:“我们想来看看简尚书风采。传言都说凡是见过简尚书的即会不自觉被他吸引,我们觉得这话未免夸张,所以来看看。”

这次厅中笑声更大。

钟伯的皱纹有重新聚拢的趋势。

袁姓书生说:“副卷上署名简尚书的那些批语与字确实都十分精妙,但谁知道是不是他人代笔?如他真有水平,为什么传闻多说他不学无术。听说他被点为春闱总裁,朝中一些翰林长跪不起,向皇上抗议过。”

这事他哪儿听来的?

我暗自沉思。

厅中议论声嗡嗡嗡响起。

有人说:“他有没有学问这要如何试?难不成我们还能与他当场写诗作赋进行比试么?”

那袁小子大声说:“为何不能比?他要不敢就是露怯。总之他今天不让我们心服口服,我们就要求朝廷重选总裁重新考试。”

要求朝廷重考?!

这将是多大的事?他能掂出这话中的轻重么?怎能如此信口开河?

这人真不是普通的鲁莽,再让他这么说下去,只怕他会惹祸上身。

这袁姓书生估计也没看懂我的批语。

想起那次去找明于远,他一身深紫近黑的官服,端坐在那张硕大的黑檀木公事椅中,正面无表情地示意一梗脖子红脸的年轻官员出去,又让人找来吏部尚书,责成吏部立即拟票,让那年轻官员明天就往锦川任同知。

待那儿只剩下我们两人,我问他怎么回事,就是要贬人家,也要留个缓冲余地,至少让他有时间安顿好家人,何至于这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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