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花好月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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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何处梅花好?

容珩站着没动,只是微转了身子看向明于远,面容无波无澜。

明于远居然一下子就自众人中辨出了容珩,他静静看了看容珩的眼睛,微微一笑:“很好。”

容珩也回他一个微笑,仍然不说话。

他们这看似很平常的招呼,为什么我看在眼里,会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偏厅里或坐或站着的人,全愣愣地,看着明于远发呆。

深海蓝的袍服,清透深邃得如同雪线之上的亘古原天。衣服质地极佳,绣工亦极佳。有风吹进,衣上淡青混银色的团云纹仿佛全都舒卷流动起来,直令人怀疑下一刻,这些云就会从衣服上逸出,流向青空去。

慵懒全不见了,他负手而立,站得笔直,本来就修长的身材这一来更加挺拔。极俊逸的面容,眼神深而远,只有嘴角一抹笑,中和了他身上的气势。

犹如高山,有些伟岸不必用陡峭来彰显;如大海,有些深沉不必借惊涛来表现;如天空,有些力量不必借雷霆来宣告。

有些慌乱,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这样的他,如此陌生,如此令人面红耳热心跳不休呼吸紊乱。

如此令我想盯着他不放。

想狠狠地扑过去抱紧他。

想……

可我却鬼使神差般,拉了容珩的手:“我替你介绍,他是……他就是……”

他二人的目光齐齐集于我身上,我没由来地一惊,嘴边的话竟然变成了嗫嚅:“……我忘了。”

他二人又齐齐一愣。

笑意迅速自容珩眼底漫上来;

明于远却是嘴角直颤,那抹笑开始水纹般扩大再扩大,最后他好不容易克制了,却头疼般闭了闭眼睛。

有笑声从我身后传出,不过短促得如同火苗才点上就被吹灭了,只余淡淡青烟游丝般在空中浮动,消散。

我更加尴尬。

“顾惟雍你笑什么?难不成你认识这……这位?”张淼的高嗓门居然低了五分。

“学生见过明国师。”

是瘦猴林东亭,他似乎想盯着明于远,又不敢,只是兴奋得两眼发光。

深研班其余诸人,一下子全站直了,衣衫摩擦声如长风过林,籁籁籁地响起。

明于远朝他们微笑一颔首:“诸位全是南山书院的吧?幸会。”

神情从容谦和,仪态是无懈可击的优雅。

这样的姿态,竟也是我从前不曾见过的。

他们似乎也被他的风度深深吸引了,全都笑得既明亮又腼腆,却挤挤挨挨无人说话。

哼,这家伙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就这么冷不丁地冒出来,害我毫无准备,一会儿容珩他们肯定会笑我是个笨蛋,而且还是趋炎附势的那种。

我暗地里撇撇嘴。

等我们独处时,一定也要他尝尝这尴尬滋味。

“这位是?”明于远不知什么时候正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你似乎对我有意见?”

他们一下子全盯着我。

我忙笑着朝他一躬身:“岂敢岂敢,学生见过明国师。”

“嗯,这一声叫得真亲切。这位容珩,是你的……?”明于远仍然微笑着,却盯着我的眼睛。

“他是我书院里认识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是……”

“朋友?最好的?”

容珩淡淡凉凉:“怎么?明国师有意见?”

明于远来一句:“你说我该不该有意见?”

顾惟雍却突然冒出来:“明国师有所不知,穆非他喜欢容珩……或许是喜欢容珩的家势与钱财。容珩不知从哪儿把他找了来,来……”

张淼打断了他:“死孔雀你能不能少说几句?你惹的祸还小吗?穆非本来就是喜欢容珩的。如果不是你那装圣人的爹,穆非他可能会被送到宫中去做……做那个吗?”

明于远唇边的微笑似乎没减,而他看向我的眼神令我不自觉一瑟缩。

我忍不住辩解:“我没有喜欢……”

可这话还没说完,容珩淡淡凉凉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脸上表情也淡凉,似乎连他身上的温度也凉了三分。

说了一半的话变成:“容珩,我是喜欢你,但不是……”

容珩微笑起来,接了我的话音:“小非,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我,不是我的身势。”

张淼他们顿时起哄:“冰山容珩终于被穆非融化了。”

“哈,太好了。穆非你很不简单啊,容珩这样的人都抢得走。”

明于远看看容珩,又看了我一眼,犀利之色自他眼底一闪而过,快得我以为花了眼。似乎他只是一直微笑着,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很感兴趣。

我暗中羞恼,却又没法当众辩解。

难不成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明于远,你别听他们的,我喜欢容珩,但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喜欢”、“我喜欢的是你”诸如此类的话?

容珩他听了会多难堪?

再说,这些私密的话怎能当众说出?就是二人独处,大约也不好意思说的吧?明于远他应当是了解我的心意的,有些事何必宣之于口?

像我,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与董以仁会有什么牵扯。

正在心中纠缠不休,明于远看我一眼,已转了话题:“听你们话音,这……穆非是要被送进宫中去了?这是什么回事?”

他们七嘴八舌解释起来。

我松口气,容珩似乎一直在看我,他漆黑的瞳仁静如潭深如潭,一瞬间我有个错觉:他清清楚楚地了解我刚才的所思所想。而他也因为这了解,才会如此黯然神伤。

虽然他一直是微笑着的。

看着这样的容珩,那种极奇异的熟悉感又冒上来。

……

周围突然静下来,回过神我才惊觉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原来那苍白而惊慌的声音是我低喊出来的:“……阿玉,你……我……”

我站在这偏厅之中,一时恍惚得如梦游。

目光茫茫扫过去,全是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窗纸上的阳光跳跃着,外面幽禽自在啼鸣,声音清脆而欢悦。

远处有箫鼓歌吹,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婚礼作最后的演练。

婚礼……

十年前宋言之的那场婚礼,那个婚礼上哭闹着要嫁给大将军的倔强孩子哪儿去了?

我是谁?我在我的真实里还是在我的梦中?

窗外一树梅花已开到极致,十年前曾有一个小孩曾折过一枝,笑嘻嘻递给他新拜的老师。

那个老师当年十八岁,衣衫都雅,年少高位,笑得春风般,风华无限。

十年,小孩渐渐长大;绿竹环绕的书斋里,白衣如雪的少年自书中悄然抬头,看着他的老师。

偷偷出神。

那人意态潇洒,于乌木书案前一目十行地批着公文,却突然抬头,似笑非笑:“简非,我是不是很好看?你看我很久了。”

很久了吗?

流水十年,花开花落,弹指惊春梦。

如果没有倦勤斋,没有后来出现的阿玉,没有他的执着与步步紧逼……

书斋里静美的时光,那样的日子似乎可以持续二十年三十年直至永远。

“你只是不想长大。因为长大了,就得去承担不想承担的一切,责任,义务,以及……情爱。”

想起容珩昨夜的话,头似乎更昏了,只觉得举目茫茫然如坠浓雾。

“穆非?你傻站着做什么?”

“小乌鸦,你发什么呆?”

“……”

看了很久,才看清了他们。青春洋溢的脸庞,明亮有神的眼睛,强健有力的四肢,用不完的精力……踌躇满志。以为只要一旦走出书院,就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抱负,可以青云直上睥睨天下……

我笑起来。

多美好的青春时光。

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的美好都在前方等着自己。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目光是明净的,未来的路是自由与宽阔的。

直到……

张淼上前推推我:“你傻了不是?别怕,不愿做内侍就不去。我们都可以帮你,明国师……在这儿,我们现在就求他帮你想想办法……”

呵呵,可不是,他肯定是有办法的。

如果不长大……

“穆非?”明于远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长大……”我低语,抓了明于远的手:“你说人为什么要长大?容珩说得对,我是不想长大。你把我变回去……”

“穆非,遇事不可逃避。瞧你双手冰凉一头一脸的汗……”

“别去管它,”我紧紧抓着他的手,犹如攀着最后的浮木:“容珩是谁?你肯定知道的,你向来那么厉害……他就是容珩,对不对?只是容珩……”

明于远未及开口,容珩已一把拉了我就走,似乎走了很远,不知穿过多少庭院,不知他问了什么人,耳边似乎还听到过阿敏的喊声……

一切的声响、幢幢的人影,全消失了。

周围只是一味地安静。

寒冷干爽的西风,清人神智。我浑身一激灵,慢慢抬头察看。

好像是……一座花园?深冬草木特有的清气,水一般弥散。

容珩静静站在我身旁,眼神沉寂温柔。

他好像已经看了我很久很久。

我抹抹脸,低声抱歉:“对不起。刚才……被你吓了一跳。希望我那些话没……伤着你。”

他微笑起来,笑容如冬夜月华,清冷而孤寂。

他很长时间不说话,长到我以为不会有回答时,他轻轻开了口,语声迷茫似隐着某种伤痛。

“小非,就在刚才,——看到你神情恍惚的瞬间,我忍不住问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我猛然抬头,看了他半天,忽然明白他说的意思。一时只觉得人忽而轻松忽而沉重,心中忽而酸涨忽而莫名地疼痛。

我屏住呼吸,极紧张地等着他的话。

“也许你是对的……我们可试着做兄弟……”他的声音轻如梦幻,眼神迷离如长夜浓雾。

如释重负。

可下一刻却没有想像中的那种轻松与愉悦。

看着这样的他,我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抓了他的手臂:“不,你没有做错。换作是我,肯定也会像你这样……去争取……”

他的眼睛刹那亮若晨星,注视了我许久,那点明亮渐渐淡下去,最后深黑的眼底剩下温柔:“不,你不会。你会选择放手去成全……”

成全?

是这样的吗?

如果换作是明于远,我会如何做?

放手?

不不不不不不。

……不。

有些事除非亲历,否则你永远无法知道结果。

“小非?”

“我不愿瞒你,容珩。如果我遇到这事,我……其实并不知道会如何去做。”我看着他,迟疑地问,“你……就是容珩,对不对?只是容珩?”

他脸色苍白如雪,却微笑着轻声说:“是的,小非,你从此可以……放心。我只是容珩,是你的……”

他突然停住了,目光越过我,不知落在身后何处,却笑着改了口:“小非,你说过心底的话只会对我说,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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