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从此步尘(2/2)

接下来的一个月,回忆前世所学,回忆当初与家明一起探讨的历史内容,借鉴五千年文明史中成功之处,结合昊昂的现实,从如何简拔人才到吏治到百业推进,准备写成一篇《昊昂十治》。

那些已经被历史证实是成功的经验,用到昊昂未必就能成功。

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人参自然很好,但对体质强健阳气旺盛的,用不好怕要如毒了。

我常常夜深人静之时,还在空旷的宫殿内徘徊,反复考虑、比较与选择。

这一个月,阿玉每晚都会来咸安宫里,他坐在书桌另一端,翻着书,并不说话。

只有第一天晚上,他见我正在用左手写字,忍不住取去看。

结果,眼里讶异之色一片,令我笑出来。

那上面是一色的钟王小楷。

我笑着自他手中取回那张纸,对他说:“阿玉,写的内容,一个月后给你看。现在嘛,你就让我专心写就是了。”

不知道他对我写的东西有没有好奇,因为他真的并不翻看。

他常常长时间地坐着,或看书,或看我,或看向窗外。

窗外其实是漫漫长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也会看得如此专注。

他只是清清冷冷地,我写得越晚,他眼中的清冷会越浓。

一天,夜已很深,他见我仍在头也不抬地写,突然问一句:“你这样做,是想早一点离开我吧?”

清冷的声音,与其说是问,莫如说是陈述。

我抬头看他,脱口而出:“阿玉,你的那些嫔妃呢?”

“怎么?你对她们感兴趣?”他看着我,淡淡地问。

什么?

我笑着摇摇头:“算了,当我没问。”

他仍然沉静地看着我,陈述一句:“你已经问了。”

声音泠淡,几分落寞。

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轻声说:“阿玉,万事或可强求,只是人心却难。”

他也静静地看我,浓黑的眼里光芒明灭难定,那么久,才低声道:“简非,你真的确定你的心吗?”

这一声,轻如雨烟。

我怎么不确定?

他收了目光,站起来,看向窗外,背影修长挺拔,却又仿佛遗世独立般,苍凉寂寞。

我微摇摇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思路已被打断,我放下了笔,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窗外。

窗外已是新月将满,如许清光,积水空明。

想起那夜在我自己的书房内,明于远坐在窗前,低声如耳语的一句“我如何”。

窗外月光胜雪,他坐在月华中,眼神是从来没有的认真。

苒苒几盈虚,澄澄变今昔。

唉。

一样的月光,不一样的人事。

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想想已近一个月没见到他了,他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

慕容敏到来过好几次。

最末一次来,我问起明于远。

他语焉不详,听话音似乎与阿玉有过什么争执。

因为有上一次“不许想他”的话,在这儿我尽量不提明于远,也尽量不去看他,只日夜疾书,紧赶慢赶,只望早日写出来,早日讨论、推行开去。

到时候阿玉也许会忙得时间不够用的。

毕竟要做的太多太多,如今只希望不断壮大的昊昂能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与目光。

我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寂寞,突然令我想起前世的自己。

久违的感觉,没由来地,丝丝缕缕袭上心头。

不知不觉夏天已近尾声,风从窗外进来,已自带了凉意。

澹月如露,无声地洇湿了这样的夜。

“简非,简非?”沉静的声音响起。

我一愣。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转过身来,刚才我的目光一直停在他的身上,没有焦点。

我朝他笑笑:“有点累,分神了。”

他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有一个瞬间,我甚至要怀疑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沉静深黑的眼里神情难辨。

“不早了,歇下吧。”最后他轻声说,声音温和。

转身出了咸安宫。

背影挺拔,看过去,不知是不是因了月光的关系,他步履闲雅,刚才的寂寥似乎淡了不少。

一个月。

当我将那叠并不厚的《昊昂十治》递给阿玉的时候,内心颇为忐忑。

可是,也顾不得了。

东西交出去,才发觉人已累到十分。

晚上,泡在大木桶里,想着这个十治带来的各种可能性,思维柳絮一般,纷纷而凌乱。

头不觉真的痛起来。

索性闭了眼,什么也不想,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惊醒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就是冷,不禁连打几个喷嚏,原来我居然盹着了。

忙自水中起来,可转眼间,我“呯”的一声又坐下去,动作过猛,两眼金星直飞。

门口正准备进来的不是阿玉又是谁?

“你很长时间没出来……,”他说,跑了五十米似的,于是又顿住。

“你先出去,这就好……”我气急,鼻子一阵痒,又是几个喷嚏。

话未完,他已转身出去。

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淋淋漓漓头发上全是水,也没顾上细擦。

走出去。

他坐在书灯下,坐姿端正闲雅,清清冷冷。

目光落在窗外,出神。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匆忙急促。

诧异间转过头,不觉笑起来。

却见何太医急步进来,一只手正自抹汗。

“何太医,好久不见。”我笑着招呼。

他见到我,一愣,也微笑起来:“简侍讲,你好……”

笑得真叫一个友好。

我想起从前,上前拉拉他的衣袖,作头疼状,笑着对他说:“怎么?何太医又来坐禅了?”

他清清瘦瘦的脸,居然红了,笑道:“不敢不敢。”

不复以前不苟言笑状。

“何太医——”清冷的声音响起。

他微顿,立马敛了所有的笑容,转眼变作清瘦严肃的何太医。

趋步上前施礼:“何清源叩见皇上——”态度恭谨,一丝不苟。

“给简非疹疹脉吧。”未等他的话完,阿玉已沉静出声。

给我疹脉?

正想问,何太医已躬身上前:“请简侍讲坐下……”

无奈,坐下,伸手,他两根手指搭上来,眼观鼻,鼻观心。

良久,他睁开眼说:“简侍讲是受风寒了,吃几剂发汗的药,就会好的。只是——,”他沉吟,似乎在想措词。

“只是什么?”阿玉已站在我的背后,沉声问道。

何太医微躬躬身:“只是简侍讲最近耗神过多,加之睡眠不稳,怕是要静养一段时间了。”

静养?

如何能静养?

我还想着明天就去南书房呢。

我要见明于远,要向他解释我这般做的原因,要争得他们几个人的支持……

可是我的反对没人听,转眼,头发被阿玉擦干,人被送上床,捂上被子。

药已熬好,我一口喝下,只希望一场汗出了,明天就好。

“你到不怕苦。”阿玉坐在床头看我,微微一笑。

“哪有多苦了?何太医不知在药中加了什么,这会儿居然开始回甘。”我笑着解释。

“哦?我尝尝。”

什么?

这怎么尝?

他覆上来,舌在我口中游移。

反应过来时,他已坐正了,看着我,微笑道:“果然十分清甜。”

太过分了。

我恼怒:“阿玉,你做什么?你说过不碰我的。”

犹不解气,伸手在唇边狠狠一抹。

不想他神情一冷,微眯了眼睛:“这动作你再做做看?”

再做做又怎地?

是你自己言而无信。

哼。

我怒视他,想伸手再擦却又不敢,只觉得郁闷到十分。

他看着我,轻笑出声。

很得意的样子。

我真是愈加恼怒,只得转了头不再看他。

只觉颈侧一热,他已吻上来,绵绵密密,一路向下到我的肩。

慌乱间,我边挣扎边大声道:“阿玉,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去……”

哭声都出来了。

他慢慢起来,却伸手朝我身上一探,悠悠然道:“嗯,这会儿汗出来了。”

“那是冷汗!”我猛拍掉他的手。

“哦?那重试试出身热汗如何?”他眉微挑、兴致浓浓地问。

说完,人又欲倾身。

“不!”我赶紧住口,只觉欲哭无泪,瞪了他很久,却冒出来一句:“阿玉,我想回家了。”

他眼神一暗,掖了掖我的被子,起身道:“不早了,睡吧。”

声音清冷,寂寥。

转身走了出去,步履优雅,背影孤高挺拔。

慢慢的,视线模糊起来。

“蒙汗药发作”,我在心里暗自苦笑一声,坠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