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商若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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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休息,坐在张司源前面的女同学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她吞水服药的时候,斜后方的周淼一直在盯着那个药瓶打量。这位女学员名叫商若男,论穿衣风格,她是和讲师黎菲菲最为相近的,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金融职场女性的关系。
商若男就职于本地一家国有股份制银行,主要负责柜面工作,有时也得客串下大堂理财经理的角色。这些年国有银行的待遇虽然日薄西山,可对员工的要求却有增无减。领导们天天念叨着新人要抓紧时间通过CFA一级考试,还不声不响地把这一条写进了业绩考核的条款里。商若男其实是被逼上梁山的,不同于班里的其他学员,她虽参加了6月份的辅导班,报名的却是12月份的考试。
小商的同桌也是一位女性,俊俏的脸蛋里透露着“王熙凤”般的精明。从她身上飘出一股香水味,是那种成熟女人特有的味道。此人名叫蒋黛沾,在当地一所投行就职。她手里的饭碗可谓是金光闪闪,具体工作是研究股权类投资产品。于她而言,CFA证书可不仅是一个束之高阁的资质,更是职场上披荆斩棘的利器。
蒋黛沾一回头,旋转出瀑布般的秀发。她看了看周淼,又瞧了瞧张司源,冷不丁冒出一句:“郎才女貌。”张司源微笑回应,蒋黛沾也因此上扬了嘴角,“我叫蒋黛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属坐镇还是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梁公元的身上了,男孩此刻并没有接话,一副傻里傻气的表情。
下了课,交了钱,张司源和周淼在大街上晃荡着。小张双手插兜,小周的胳膊又挽上了司源的右臂。张司源身高181公分,周淼比他矮了16公分,这般身高差让两人的背影远望起来很是舒服,也让周淼可以把脑袋不偏不倚地靠在司源的肩膀上。男孩身材单薄,可周淼却从不嫌他骨瘦嶙峋的膈应。人一旦陷入热恋,脑里只剩一团浆糊,粘合着对方的一切,搅拌得你侬我侬。
“我说那人和你也忒像了吧?咱们叔叔年轻时候没背着阿姨犯什么错误吧?”
“唉唉?说什么呢。”
“别随随便便报个名就牵扯出一段20年前的恩怨情仇。”周淼肆无忌惮地开起了男友的玩笑。
“要不你去问问我爸?”
“讨厌。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会长得这么像呢?”
“辛钦大数定律怎么说的?大样本里的小概率事件是必然发生的。这就是小概率事件。”
“不过他看着要比你老,老个六七岁吧。还是我们家源源的脸蛋看上去更有光泽,嗯,鉴定完毕。”
“你个小脑袋不好好学习,一天到晚都在想啥啊?”
“气质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比较忧郁,你嘛,阳光洒脱。如果你是真身,他就好比你的影子。”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来你不信。”
“你倒是说说看。”
“我看着他,就仿佛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周淼听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你要阳光,要开朗,精神上可别未老先衰了。”
“这可难说,上次和你一起做的心理年龄测试。我都快四十了。”
“所以嘛,源源你要悬崖勒马。我是有爸的人,可不缺父爱啊……”周淼伸出手臂摸了摸男友的后脑勺,宠溺的心思不言自喻。“不过培训班里好像女生比较多嘛,今天上课的女老师也是美丽动人。下次我不能陪你来了,你可得把持住自己啊。”
“去前面美食城再转转呗,我想买点牛肉干小包装给你带回宿舍吃。”
“这么好?”
“嘻嘻,我一直在放长线钓大鱼啊,你可得人如其名,饮水司源啊。”张司源没有答话,他低下头蹭了蹭周淼的脑门,一副小男生的模样。他用形体上的“撒娇”回应着女友言辞上的“娇嗔”,男人也可以是柔软如雪的,也可以是情不自禁的。
“哎?你有注意坐在你前面的美女嘛?”周淼说着,一个跳步立在了张司源的跟前,表情神秘兮兮。
“她怎么了?”
“她可能是个孕妇哦,我看她有吃‘叶酸片’。”
“‘叶酸片’?”
“你高中生物课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叶酸是用来合成体细胞的。孕妇或是准孕妇必备。”
“准孕妇?”
“嗯。服用叶酸片后得过阵子才见效,所以怀孕前三个月就得吃了。”
“这你都知道?你怎么这么了解怀孕方面的知识啊?”
“要你管,哼!”在张司源面前,周淼难得这般扭捏。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万一哪一天和我擦枪走火是吧?”
“你敢!”
“说我不敢就不敢,敢也不敢。”
“看你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也许是因为底气不足,也许是不想让男友瞧见自己露怯的样子,女孩突然加快了脚步,领先了小张二分之一个身位。长发挡住了她的侧脸,张司源不知是该驻足欣赏还是该迎头赶上。霓虹披着夜色,把平凡的世界浸染得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尽管还是一个穷小子,不过此刻张司源的心里却好比富甲天下一般充实。
商若男的确有备孕的打算。既要上班,又要备孕,小商估摸6月备考着实紧张,所以才报名了12月的考试。通过1级考试并不是她的终极目标,1级之后她还想考2级,之后是3级,直到领证。
这年头银行拉存款的业务已经很难做了,求爹爹拜奶奶看别人脸色的日子,商若男也过够了。她既没背景,也没关系,就是上学的时候成绩比别人好一些而已,然而这样的天赋并不能为她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增光添彩。她在报名考试的同时也暗下了决心——等拿到了CFA证书,要是高层还没提拔她的意思,那她就必须得和公司分道扬镳了。
想要拿到证书,至少要通过三次考试。小商新闻专业出身,没有理工科的背景,她不确定自己究竟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登顶这座令人趋之若鹜的山脊。她今年已经三十了,要是等到证书到手再要孩子恐怕又是个大龄产妇了。对于女人,有些事情易早不易迟,生孩子便是首当其冲。身边那些大龄孕妇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案例她也没有少见。于是,左手考试、右手生子。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其实,生孩子对商若男而言也算是一件伤心事。
深夜,商若男和老公钱银海正如胶似漆着。
长辈给她取名“若男”,顾名思义,就是希望她能像男孩一样坚韧。像男孩但却不是男孩,这名字里多少夹杂着一点遗憾与不甘。好在商若男用实际行动把不甘都碾作了碎屑齑粉,残留下的是一堆重男轻女的糟粕。
父母给他起名“钱银海”。这名字里,钱和银子都有了,还是如“海”一般的财富。名字的寓意再明显不过了,爹娘就是希望儿子今后可以聚宝发财,衣食无忧。而长大后的小海却痴迷于不被长辈们待见的艺术,他选择了古典音乐专业,毕业后便顺理成章地入职了高校的音乐老师。他挺钟意这份工作,只是工资收入少了些,实在对不住他的名字。学校是一个相对简单的地方,他的简单纯粹正是商若男最为钟意的地方。
钱银海把手伸向床头柜的抽屉,“套儿呢?我记得应该就搁在边角这的。”丈夫一开口便暴露了猴急的语气。
“别找了。”商若男亢奋的表情里倒是流露出一丝镇定。
“啊?叶酸片吃的时间还不够啊。”钱银海一本正经的言辞和他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个男人就是理性而又诚实。
“对,就是因为时间不够了。”
“你把我弄糊涂了。”
“12月份要考试,所以我打算1月份就把孩子生下来。”
“这么急干嘛?”
“这样我就能赶上明年6月份的2级考试了。要不然还得等到后年6月份了,二级,三级每年只考一次!”
“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
“可是万一又早产了,不就和考试的档期撞上了嘛。”
钱银海用了一个“又”字,商若男听得清清楚楚。两年前她因为高血压诱发早产,第一个宝宝遗憾殇折。旁人一再安慰说这是优胜劣汰的结果,可她却反复重复一句话:“那个娃是来投胎的,是我害了她。”
那阵子,小商在阴霾里来回打转。饭也不怎么吃了,觉也不怎么睡了。这么糟践自己,身体自然得抗议了。后来她休了半年的假,不过复工后她就被领导不假思索地晾在一边了。当年的业务骨干就这么沦为了黄脸婆,现实总是被无情上演。直到今年,她才慢慢找回原先的自己。晨跑,阅读这些修身养性的项目被一一拾起,同时被拣起的,还有那颗打娘胎里就种下的胜负心。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失去的,她要重新找回来或者是抢回来;考试和造人只不过是“抢夺”的手段而已。
“1月份生孩子的事情,还要请假啥的。”钱银海的言辞磨磨唧唧。
“那你慢慢考虑吧,我可不等你了。”说着商若男一个翻身,望着钱银海不知所措的脸,妻子温柔地在丈夫耳边补了一句:
“宝贝儿,再给我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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