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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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村子长卧山林,虽常有江湖过客,也缘此颇多匪患;

而眼下似乎又正值什么社祭期间,村里宰牛宰羊,针黹绣像搞得不亦乐乎,而乡人不懂规矩,口里手里没个忌讳,容易冲撞神灵,自然不受欢迎。

我倒是想住客栈,只是暂且不说囊中羞涩,但说客栈内鱼龙混杂,就不是逃跑的人的好去处。更何况,这小客栈早已满员,就是蹲马厩和厨房也得和一帮大男人面面相觑。

走了半天,也只有山脚下那三片瓦遮不住月光的小破庙勉强能容身。

破庙归破庙,还是有那么一小节蜡烛的,尽管因为久置积灰的缘故,灰蒙蒙的,不很明亮。

“今日支出……”

茶摊外,我抱着荷包小声数钱——

居然就只剩这么点?

不行,我得再数一遍,一定是我的错觉。

卫晏重新搜罗了些枯树枝回来,经过我的身边,向荷包丢了几个银锞子。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默默蹲下生火。

火苗渐渐跳动,像是迎风长的小孩一般,渐渐趋于旺盛,暖意渐渐蔓延开来,他屈膝坐下,火光闪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竟然感觉有些乖巧的呆滞。

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他要“狗嘴吐不出象牙”前的平静。

“卫丫头……”

我小声叫他。

他没有反应过来,慢了一拍才略微茫然地看着我。

“我是说,卫晏……”

虽自知失言,但我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我再数一遍,你还能变出钱来吗?”

他回过神来,脸上略微抽搐:

“……不能,你数几遍也只有这些。”

我略微遗憾地合上了荷包,摸出个小瓶子。

“喏,药——我不看你,你自己检查一下伤口。”

他有些迷惑地看着我:

“我没……你什么时候买的药?”

“大概……是卖茶的时候吧,我看客人似乎都是走江湖的,想着应该会有人带伤药,便问了一声。”

我捏着荷包,信手从他衣裳上摘了片粘着的草叶,百无聊赖地捻成一团,嘴里嘟囔道。

他蹙眉似乎是觉得肉痛:“皮肉伤而已,放着不管没多大事……”

我叹了一口气道:“正好这瓶也不剩多少了,也没花多少钱——好啦,别嘴硬啦,衣裳都沾上了,你自己不知道痛嘛?”

他很是奇怪地看着我,到底还是低头接过了金疮药,在火边轻轻摩挲着瓶颈,什么也没说。

夜里风声很紧,呜呜咽咽个不停,破庙本就四面漏风,即使火堆散发着融融暖意,依旧抵挡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凉意。

过了不多久,开始落起雨来,来得仓皇匆忙,噼里啪啦地直坠人间,击得瓦砾嗡嗡作响,整个小破庙都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破庙漏雨,能容身的地方不过香案前这么一小块。

此时污水横流,打湿了我的裙角,我忍不住瞥了眼正打坐调息的卫晏,可怜巴巴地抱紧了自己。

“你坐过来些便是。”

他不知何时睁了眼,忽然起身抱臂倚在一旁,微微别过脸去,怔怔地凝望着火堆,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我正待辩解,他脸色却忽然一变,迅速扑灭了火堆,信手抽了一截树枝,直跃出一步,将我挡在身后,眉间微微拧出个疙瘩。

庙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渐渐澎湃的雨声,近处只有暗红的火星明灭不定,像是起伏不定的微弱心跳,在夜里悄悄搏动着。

“是有……”

相比下自知算是眼瞎耳聋的我小声开口,却被他微微侧首,这一简单动作制止了出声。

卫晏重心稍稍下沉,像是待捕食的头狼一般,一触即发。

他交替步子,似是将自己彻底隐没于黑暗之中。

有笑骂声。

好像是一个老人与一个女子。

老人声音雄浑有力,像是逡巡山林的猛虎,又或是潜游深渊的蛟龙,但怎么听都有股子不正经的意味。

女子声音娇柔,却满篇脏字问候人家亲眷,泼辣的风尘劲儿中又带着点浑然天成的媚意。

在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的雨声里,不甚清晰,却一点一点地逼近。

我看不见他,只有淡淡的烟味缭绕在鼻尖,只能把抱着脑袋默默地往边上缩一点,再缩一点。

破庙那本就虚掩的门被一脚踹开,一道身影疾疾掠进来。

只听“砰”的一声,重物落地,女子气急败坏的骂声又想了起来:

“老不死的,摔疼了你姑奶奶!哎哟哟,老娘这脸,怕不是要破相!老不死的,杀千刀的,老娘非得把你这身老皮扒个干净,仔仔细细全部拿去喂狗。”

那老汉故作一本正经应道:“老东西的皮有什么嚼头,还是你这身皮鲜嫩,适合喂狗。”

我躲在香案下,默默想着:

“卫晏,卫晏,卫晏……”

电光石火之间,我听见破空而出的风声——

像在京郊所见的箭矢破云而出的霎那!

直指老汉咽喉!

而其中的凛凛寒意更甚,直教人打了个寒战。

也许这就是江湖人所说的杀机?

“攻他下盘——哎哟!”

我听得那女子兀地提醒道。

凌空有声,似乎是那老汉信手取了什么东西,叫那女子暂时住了嘴。

隐隐听得皮肉碰撞的闷响。

“小娃娃,老头子虽然腿脚受了点小伤,但凭你这点道行想拿下老头子,还得回去连个几十年!”

未等我脑筋转过弯来,只听得那老汉哈哈大笑,似乎不过一个抬手一个翻身,便轻轻松松地瓦解了这股子锐不可当地杀机,大象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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