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好喜欢他。好想要他。(2/2)

伴随仪器的轻鸣,三号床的病人忽然呻吟着要上厕所,可护工在处理六号床的呕吐物,直到那呻吟都快成嚎叫了,护工才赶来将病人扶下床。而他们才走出门,六号床“哇”地一声,又吐了满地,引来周围一片怨声载道。

我低头盯着手里的钱,将它们整齐地叠起来,塞进了裤兜里。

给兆丰发去短信,简单说了下事情大概,让他不用担心。随后我离开急诊室,到走廊里给我妈去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今晚可能要在医院里照顾同学。

“怎么回事?”她一下紧张起来。

“有个同学摔了一跤,伤到了头。”除了起因简化了些,其它信息我都照实说了,包括冉青庄家里的情况,以及这边急诊室的情况。

“柠柠真是长大了。”我妈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点欣慰道,“这是好事,你做得很好。明天反正是周六,也不用上课,你照顾他,妈妈早上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难得的休息,我也想让我妈好好睡到自然醒。

她不再坚持,叮嘱我几句要注意安全,结束了通话。

冉青庄躺床上昏睡着,我就坐床边背英语单词。到了半夜,他突然梦呓着喊热,我一摸他的手,滚烫滚烫的。

急忙找了医生来看,说是正常的现象,给打了针退烧针。

我看他嘴唇都干裂了,问医生能不能喂水。

医生道:“给他嘴上沾点水,主要是他现在没有意识,容易呛到。”

于是我拿了棉签,每隔几分钟便一点点小心地将他的双唇沾湿。然而这点湿润并不能满足他,他舔了舔唇,眉心紧促起来,很快又嚷嚷着喊渴,要喝水。

他先前挂了水,身体是不会缺水的,只是这会儿高热才让他这么不舒服。

我抚着他苍白的面颊,替他擦去汗水,轻声哄道:“等你醒了就能喝水了,你乖啊,忍一忍。”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没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冉青庄的眼睛总是很有生气,睁开的时候,会从中流露出各种情绪。冷漠的,温柔的,伤心的,愤怒的……我差不多把他所有的情绪都见识完了,特别是发脾气的时候,他眼睛里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让人两股战战,膝盖都要发软。

“快点好起来。”轻声说着,我鬼使神差地覆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深夜时分,急诊室也安静下来,病床两边拉着隔断帘,除了仪器发出的声响,不时会传来几米外工作台护士们的小声交谈声。

我魔怔一样,捧住他的脸,渴求地吻着他。

内心浓烈的情感毫无预兆冲破枷锁,嘶号着控制我的大脑,让我根本无法停止这近乎变态的行为。

好喜欢他。

好想要他。

我顶开他的齿关,将舌头探进对方灼热的口腔,完全已经忘了这是医院,忘了随时随地都会有护士过来查看这床的情况。

意乱情迷地,不知道吻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鸣叫。我猛地睁开眼,恰好对上冉青庄微微半张的,还显得十分迷茫的双眸。

他一只手抬起,松松抓着我的手臂,似乎是想要推开我。

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从头顶到脚底,冰冷彻骨。我狼狈地退开,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护士很快赶过来,检查了冉青庄情况后,给他重新戴好了心电监护仪。

“没事的,就是夹子掉了,重新夹好就行。”护士以为我是被仪器声吓住了,忙安慰我,“你要不要去外头休息一下?里面有我们在,有什么问题我会去外面叫你的。”

偷偷瞄一眼冉青庄,他闭着眼,静静躺在那里,没有清醒的迹象,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我的幻觉。

“不用了,我……我想在里面陪着他。”我扶起椅子,谢过护士的好意。

护士走后,我给了自己一巴掌。后半夜都老老实实,再也没有对昏迷的冉青庄下手。

林笙是第二天的一早来的,见到我时非常惊讶,问我怎么不找护工。

冉青庄彼时已经退了烧,只差清醒。我将钱还给林笙,犹豫了会儿,走前让他不要跟冉青庄主动提起我,如果冉青庄问起,就说压根没见过我。

“为什么?”林笙歪着头,不是很明白。

因为怕他知道是我非礼他。

我抿抿唇,想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说了他也不会领情。”说完背着琴转身离去。

周一到了学校,大家都在讨论高伟被抓起来的事,说搞不好还要判刑。

兆丰一见到我就问我周五那天的具体情况,听到我说高伟一击得手还想来第二下,直呼不得了。

“这可太惊险了。”周辰亦嗑着瓜子道。

冉青庄休养了没几天就回来上课了,后脑勺贴着纱布,脸色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身体不舒服,反正不大好看。

我送作业到老师办公室,无意中听到他们班主任聊起他,说他被那一棍打得有些狠,醒来不仅把周五那天的事忘了,之前两天的事也都记不清了。

到此我心头一松,这几天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犯人找到了,高伟伏法了,和南职的仇怨也该告一段落。我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先开口,哪怕无法和好如初,也总能与冉青庄回归到和平相处的状态。

那天他远远走来,我举起手,想跟他问好。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问问小梨花怎么样了,问问他奶奶怎么样了……

张开口,手仍举在半空,冉青庄与我擦身而过,没有任何停留地往走廊另一端而去。

我这朵乌云,微不足道,甚至都没办法让他为我停下脚步。

怔然放下手,紧紧在身侧握成拳头,我回头望着冉青庄的背影,第一次对他生出了类似“怨恨”的情绪。

也是我那阵子和医院特别有缘。没过多久,我妈在家里滑了一跤,摔伤了腰,只能躺床上静养,什么活儿都做不了了。我请了三天假在家照顾她,到第四天时,她怎么也不肯再耽误我的学业,咬牙切齿地将我骂出了家门。

我妈行动不便,做不了饭,白天光吃馒头,水都很少喝。到了晚上,由于周辰亦的关系,我得以占一点便宜,每天能带三个菜回家。

虽说兆丰体谅有老有小在家等着我,将补课时常缩短到一小时,但我总觉得别人体谅是别人心善,我却不好顺杆子往上爬,占了一点便宜还要再占一点。

说好了两个小时,就是两个小时,一分一秒都不能差。

可这样一来,回到家也要九点多。

“哥,你每天带回来的菜都好好吃呀。”小妹嘴边沾着米粒,吃得两腮鼓鼓。

虽说她也会在我没回家前吃些饼干面包之类的点心垫肚子,但仍旧饿得厉害。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为她摘去那粒米,心里想着:这个小妹妹啊,投到我们家真是很倒霉。我好歹还享受了八年父母双全、衣食无忧的日子。可她呢,一出生就没了爸爸,妈妈忙着养家,少有温馨陪伴的时候,现在竟然连顿饱饭也吃不到了。

我这个做哥哥的可太没用了。

但凡我有用一些,也不至于让她吃这残羹剩饭。

只要得到学校的保送名额,我就能拥有一笔不菲的奖学金。钱有时候不是万能的,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却如雪中送炭,绝渡逢舟,是至关重要的。

名额迟迟不下来,我着急地找班主任打听,最终得到消息,那唯一一个名额,会在我和林笙中产生。

那笔钱可能连他一个月零花都不够,他却仍要和我抢。

林笙就像我眼里的一根刺。

那一刻,他的存在越发地让我感到不适。

那天早晨,捏碎签语饼干,里头的纸条写着——你可能在等待救赎,可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其他人的救赎?

有没有人来救我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是冉青庄的救赎。

我只是习惯性地离开前经过那条走廊,看一眼那个柜子,然后……就看到了教室里的冉青庄和林笙。

透过门上的小窗,我不敢置信自己目睹的一切。

两人肆无忌惮地亲吻着,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原来他不是恶心男人,只是恶心我。

被抢走了,他被抢走了……

为什么要来抢我的?家世,样貌,林笙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

他是我的,他本该是我的。

无数念头涌上脑海,痛苦却很少。

我一直盯着他们,直到冉青庄抬眼看向我。

他发现了我,却不准备停止。好似挑衅一般,手指更深地插进林笙发间,另一只攥在腕间的手更用力地将对方扯向自己。

林笙仿佛无法呼吸似的,指尖都微微痉挛。白皙脖颈战栗着向后仰着,毫无招架之力的姿态,仿若一只脆弱的,被猛兽一口咬住了脖颈的白天鹅。

喉结滚动着,像是要把那些即将冲口而出的怒吼与质问全都压回去。我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远离那扇可怕的门,直到再也看不到门里的两人,这才转身仓皇逃离了学校。

那之后,我就像具行尸走肉。按照程序去补课,拿着饭菜回家,洗漱完躺到床上,睁眼到天明。

闹铃一响,我起床去学校,到大门口才觉出有哪里不对,想了一圈,发现是忘了带大提琴。

十几年来,我去哪儿都带着它,它已宛如我的半身。我却把它忘了。

我捂着脸,头疼欲裂。眼前一会儿是小妹扒着饭,吃得狼吞虎咽的画面;一会儿是妈妈躺在床上,倔强地朝我丢枕头,让我滚去上课的画面;一会儿又是林笙与冉青庄在教室亲吻的画面。

回过神时,我已经稀里糊涂地站在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门前。

我告发了他们。

将我所看到的,关于林笙与冉青庄的种种,全数告知了教导主任。

我平静地掀起惊涛骇浪,将他们一个个卷进深渊。

痛苦更少了,晚上我甚至能睡得着觉。没有愧疚,不会自责,我变得麻木不仁,没有良知。

现在看来,那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大脑觉得我可能无法承受那些复杂的情绪,未免身体崩溃,便暂时替我隔绝了它们。

林笙转学出国后,我顺理成章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保送名额。周末在家收到保送通知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蜂拥而至,猝不及防地又都回来了。

我颤抖地捏着那张纸,被那些复杂的,揪成一团的情绪击倒,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小妹惊恐地跑来,问我发生了什么,结果看到我手里的保送通知书一下子欢呼起来。

“妈妈,哥哥拿到名额啦!”她跑进卧室,同妈妈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是,我拿到名额了,用不光彩的手段,卑劣的,藏着私心的,靠告发竞争对手……拿到了最终的名额。

我摇摇晃晃起身,没和家人交代一句便冲出了门。

之前冉青庄留堂,曾跟我说过他家大概的位置。我知道他家在哪个小区,也知道约莫是哪一栋,只是不清楚是一楼的哪一家。

我这头看看,那头望望,在两家人窗外探头探脑,没多久便被冉青庄发现。

他开门出来见我,站在台阶上,问我想做什么。

“对不起……”

我刚走向他,他就退后一步,嫌恶地蹙起眉。

我无措地停下脚步,痛苦于他对我更不如前的态度。

“你只有这些要说吗?”他站在高处,冷漠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除了道歉我还能说什么,如今再说任何的话都像是狡辩,甚至连道歉本身,都透着一股虚伪做作。

“对不起……我,我很需要钱。”

我将自己的无耻说的这样理直气壮,连冉青庄都有些出乎意料。

“你很需要钱。”

他平淡地复述完我的话,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屋里走去。

我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他猛然回身挥开我,似乎连我一丝一毫的触碰都无法忍受。

拳头已经扬起,手臂肌肉紧绷着。我仰着脸,闭起眼睛,不躲不闪,等着他的拳头落下,希望他的拳头落下。

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我不想再见到你,季柠。”

胸口被不轻不重推了一下,我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再抬头,冉青庄已经关了一楼的入户门。

“咳咳……谁啊青庄?”年迈虚弱的声音自屋里传出来。

“没有谁,推销的。”冉青庄走至窗前,一把拉上窗帘,隔绝了我的窥视。

隔了几个月,我又去找过冉青庄一次,从窗户看进去,里头家具都搬空了。

我着急地向人打听怎么回事,邻居说冉青庄奶奶上个月去世了,冉青庄卖了房子,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走了。

彻底的,走了。

他说不想再见到我,就真的再也不见我了。

那天春光明媚,街头开着大片大片拥挤的樱花,我走了一个多小时,一个人独自走回了家。到家就发起高热,病了许久才好。也不知是不是刺激太过,病好后就想不太起来关于冉青庄的事了。

我以为是癌症,是肿瘤让我失去了记忆,但其实不是。

我没有失忆,我只是在一点点想起来,想起我曾经是那样孤单地喜欢着一个人,那样迫切地渴望着一个人,那样痛苦地觊觎着一个人。而因为这份喜欢、渴望与觊觎,自己又变成了多卑鄙、多自私、多可怕的一个人。

腥咸的海水从喉咙里呕出,我大口呼吸着,眼前被明亮的灯光照得很不舒服。

“醒了醒了!”有谁在说话,“没确认身份前,把他拷到里舱。”

“这个孩子还有女人怎么办?”

“分开关押。”

这是三天的量,前天昨天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