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朵黄花》(2/2)

抱着这种强烈的好奇,他来到了男孩的家,跟男孩的母亲攀谈起来。

越是聊得深入,越是发现这个名叫卢克的小男孩,跟他小时候的经历都高度相似,他肯定卢克就是他重生之后的模样。

“我们全都是不死的,老伙计。您看看,从来没人能证明这一点,却叫我撞上了,在一辆九十五路车上。一个运作上的小错误、一个时间的褶皱,重生体与前身竟同时在世,而不是接续出现。卢克本应该在我死后再出生的,但是……”

男人喃喃自语,喋喋不休。

但我还是不愿相信,试图打消这个男人的妄念。就告诉他,两个人的人生,无论如何总有细节上的不同。他摇摇头反驳说,表面上的相似是很肤浅的,不能追求一模一样的相似,应该考虑到时空的变量,把卢克看作是一个相似的镜像。

男人七岁手腕脱臼,卢克却是锁骨脱臼,九岁时卢克得了猩红热,男人得的是麻疹;况且随着时空的改变,社会的总体医疗水平也在变,男人的麻疹持续了十五天,卢克四天就被治好了,但本质上他们其实是相同的。

他还打了个比方说,街角的面包店老板,很有可能就是拿破仑的一个重生体,尽管他对此一无所知,可他的人生正在重蹈覆辙,走上拿破仑的老路。譬如他从洗碗工开始干起,逐渐地积累资产,变成了面包店老板,这就是拿破仑从科西嘉岛一跃坐上法兰西王位的写照;而面包店经营不善最终破产倒闭,他不得不把自家的老宅卖出去,对应的则是皇帝流落圣海伦娜岛。但这种一败涂地的感觉是相同的,面包店老板和法皇拿破仑被同样的孤独淹没。

我已经开始对他的说法感到惊讶,但还在勉力挣扎。我说,其实大家小时候的经历都是差不多的,跟朋友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受伤,悄悄陷入对隔壁家大姐姐的单相思,不可避免得一次一生之中必须要得的病,譬如水痘、腮腺炎什么的。这很正常,说明不了什么。

男人没有理会我。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卢克的故事。他说因为经常去卢克家,是第一个知道卢克的死讯的(这死去的症状跟医生的诊断结果并不相同),他现在意识到自己乃是必死之人。

我安慰他,但他一杯又一杯,越喝越伤心,谁都没法劝。

他不单单是为了卢克的死而痛哭,更是为了这种永无止尽的轮回而痛哭,可怕的并不是他或是卢克的命运,可怕的是还会有另一个也许叫罗伯特、叫克劳德、叫米切尔的后继者,懵懵懂懂地重蹈覆辙,进入这个轮回,过着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的单调生活,还自以为海阔天高、人定胜天。他以为自己打拼出了一条新的道路,却不知这条道路已经被人打拼过了。

男人的叙述到了最后,却突然转向。说起他经过公园,在路边看到一朵黄花。

他说,他从这朵黄花中看到了永恒的美,因为永远都会有漂亮的花给将来的人们看,但他也同时看到了虚无,因为如果人死了,就是再也不会有一朵花。

当他明悟了这点之后,他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不断地坐上公交车,跳下公交车。

他说,要是再找到自己的重生体,他就会任他离去,什么也不告诉他,让他继续那愚昧、可悲的生活,那蠢笨、失败的人生,直到下一次,再下一次,再下一次……

写下最后一段话。

李带放下笔,故事至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