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凭栏倚楼话锦绣(2/2)
再饮,余珊言辞愈发犀利,“自逆瑾以来,国柄下移,王灵不振,是以有安化之变。
权奸以苞苴(苞苴:贿赂)易将帅,故边防尽坏,积弊已久。
今朵颜盘踞于辽海,羌戎跳梁于西川,北狄蹂躏于沙漠。寇势方张,而满朝朱紫不能早见预料,亟求制驭之方,乃假镇静之虚名,掩无能之实迹。
甚且诈饰捷功,滥邀赏赐,虚张劳伐,峻取官阶,而塞上多事日甚,此外裔之强也。”
言到此处,稳坐如泰山的孙交,也不禁起而奋色。
孙交素来通兵事,弘治年间宣府、大同有边患,孙交数次奉命经略边隘,屡有功勋。
如今听闻余珊论及边情,不禁是抚掌击节赞叹。
朱厚熜奋笔疾书,同样只觉酣畅淋漓。
书写之余,心中暗忖:如今余珊之言,竟已是将正德之弊政,一言以蔽之!
若智脑之事为虚时,得闻此大论,亦是酣畅。
可若为真时,竹城先生谦称的“二三”言语,实乃圭臬,价逾万金!
另一侧,余珊一番抒发,只觉胸中郁结,竟是去了大半。
再复饮一口烈酒,昂然道:“自逆瑾以来,尽天下之脂膏,输入权贵之室。
黄纸蠲放,白纸催征;额外之敛,下及鸡豚;织造之需,自为商贾。
豪右并田,衮、豫盗贼横行,川、陕、湖、贵疲于供饷。阡陌荒废,小民流离,此邦本之摇也。”
言辞如刀,振聋发聩!
朱厚熜奋笔疾书,心绪激荡;
孙交击节而起,朗声赞道:“好一个黄纸蠲放,白纸催征。额外之敛,下及鸡豚。今日能闻此言,便当浮一大白!”
言语着,竟取过案上醇酒,饮了一口,放生笑道:“宋时范文穆有诗云:黄纸蠲租白纸催,皂衣旁午下乡来。长官头脑冬烘甚,乞汝青钱买酒回。
可与德辉之言相较,竟也是落了下乘。”
一番赞叹,朱厚熜掷笔于案,俯身吹干墨迹,不禁反复细细看了许久,继而将纸折起,珍重收入袖中。
抬头时,余珊已然是沉默下来。
许是饮的醉了,余珊面目潮红,身形却有些萧索落寞。
“纵然胸中有千言万语,又能如何?自瑾逆以来,钱、江弄权,奸邪迭进,忠谏不闻。纵有一二忠直之士,又为权奸排挤,如之奈何?”
孙交亦是沉默下来,良久,苦笑一声:“确如德辉之言,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斜刺里,朱厚熜默然,眼见两位长者落寞叹息,心里所想,却全是先前竹城先生之言。
之前,九峰山古槐之事,尚且历历在目。之后又见了湖广巡按之威,如今再闻这振聋发聩之语,心绪也愈发沉重起来。
他无法想象,仁宣之治后,不过三代,朱家江山,在士大夫眼里,竟已到了这般田地。
纪纲颓废,吏治昏暗,边防尽坏,土地兼并日重,邦本动摇!
。。。
竹楼前、沉默之中,忽然孙府前院一阵喧哗。
未几,许久不见的黄锦,与骆安,不顾仪容,联袂而来。匆匆疾步竹楼前,两人告了声罪,移步朱厚熜身前。
骆安一俯身,言语有些颤抖,眼眸里却全是惊喜之色。
“见过九峰公,见过竹城先生。”
旋即目光一转,沉声道:“禀世子,江西宁王朱宸濠,在六月丙子日,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