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盛景(2/2)

当百辆列车同时开闸,无数垃圾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竟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壮美——那是一种建立在废墟上的苍凉之美!

本初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叹息:“没错,这真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象。”

田横说:“我常常在想一个问题,市政为什么允许拾荒行为,要等我们彻底翻捡一遍之后,才处理最后的残渣?难道只是出于好心,给我们这些赤贫到连一张身份证明都没有的流民一条活路?渐渐地,还真让我琢磨出一种解释。”

他指着那些仍未倾倒完的瀑流,声音里忽然就多了些悲悯,“我们就像是烂泥里的细菌,虽然渺小,却也是循环系统中的一环。我们涌进垃圾的海洋里,不放过一点点有价值的东西,这些物资让我们赖以糊口,然后又通过各种渠道回流到城市里,变成再次生产的原料。想想看,还有哪种垃圾回收利旧的方式,比我们更加高效,更加廉价,更加——无关痛痒?”

本初很惊讶田横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他这番话很可能非常接近事实。人类早过了可以挥霍的时代,资源和能源都相当匮乏,处在进入科技时代以来的最低点。据说在“黄金时代”,人们一度相信资源和能源都将用之不竭,科技就是通往无限扩张的动力之源。现在,没人知道古人哪儿来的这种天真的想法,尤其是在“星辰大海时代”,凝聚着人类世界无数资源的心血结晶最终都成为星际中的尘埃,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更是不得不过上“节衣缩食”的日子。

拾荒者,就是最后一道筛子。

垃圾全部倾倒完毕,桥墩之间已然立起一座座小山。列车又陆续启动,反向行驶,以比来时快得多的速度消失在视野里。

“我要失陪了,大家很快就会进场,义士团处在第三梯队,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准备时间。”临走时,田横还不忘加一句,“我让茉莉来陪你说说话,你有什么想了解的都可以问她。”

不久,李茉莉蹦蹦跳跳的走过来,也很兴奋,上来就问:“怎么样,很壮观吧?”

本初点点头,向田横那边望了望,说:“怎么没看到你父亲?”

她脸上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就像拿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展示给别人看,对方却不以为然。她撅着嘴说:“他身体大不如前了,从今年夏天开始我就顶替了他的活儿,不准他再来参加集体拾荒了,我不想让他有危险。”

本初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她:“你们不止一次暗示过——集体拾荒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你看看这些人,还有这些人。”她用手在身后画了半个圈,然后又转过身在身前也画了半个圈:“全都是20出头到40岁的青壮年。其实从这儿往东几公里,还有个小的多的垃圾场,西边儿也有,那里处理的是厨余垃圾,臭气熏天,只有老弱病残才会去那儿扒拉点儿吃食。虽然各个团之间都画出了大概的地盘,可这种东西靠不住的。在垃圾场你得记住,别手软,只要不主动杀人就行。”

二十分钟后,义士团开始入场,人人背上一只箩筐。二十个人负责拾荒,一手刨子,一手铲子;十个人负责警戒,一人一杆枪。李茉莉把枪交给了别人,自己拿着小刨子加小铲子。见本初除了腰上别着一把左轮,再无长物,一看就是生瓜蛋子,就分了把铲子给他。

“断崖”当年是一个垂直的人造堤坝,被流民常年踩踏,高度逐年下降,目前都不到三米高。这群人简直猿猴一般,一个个身手敏捷,蹲下来两手搭在边沿处,转身把双脚往下一放,在墙上连蹬几下,往后松手一跳,轻轻松松落到地面。

义士团的地盘早已划定,在两条桥墩之间,大概是一截车厢的长度,共有3个集装箱7,8百个立方,此刻已堆成了一片小小山脊。先划好地盘,各家领到的垃圾成色如何,只能听天由命。前面已有两拨人先下来,那些“大佬”的地盘都安排在前方,路过的时候难保不会顺手牵羊,真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被顺走,那也无可奈何。

在垃圾堆上行走,肯定不是多惬意的事儿,触感松软,没准儿下一脚就能陷进去半条腿。这些垃圾是剔除厨余和医药垃圾后的综合类,不至于臭气熏天,但也不怎么好闻。可所有人都是红光满面,连滚带爬的冲进垃圾山,仿佛面对着秋收时的庄稼,那叫一个美滋滋。

本初显得相当矜持,不像其他人蹲下来使劲的刨。他只是弯着腰,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拿小铲子左拨一下右翻一下,倒像个正侍弄花草的老牌绅士,散发着腐朽和装模作样的气息。茉莉跟在他旁边,被他影响,完全没法进入“工作状态”。捡个垃圾,也不能让她装淑女吧?话说她压根儿没见过什么淑女,搞得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又站起来的,尴尬的要命。

骚乱来的毫无预兆,可因为时刻都在等着这一刻,本初并没有觉得意外。

一颗黑不溜秋的小东西,直径不到10厘米,从隔壁的垃圾山滚落下来,被义士团外围负责警戒的一个汉子牢牢踩在脚下。追着那小东西过来的人,面对的是汉子平举的枪口。

下一刻,陡然响起十几声拉开保险栓的声音,两个团伙立马陷入持枪火拼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