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2/2)

时亦一直把那两张纸撕碎,收好放回书包。

时父压不住火,抢过去几步抬胳膊就要挥下去,被他抬手架住。

“反了你了,还敢还手!”

时父另一条胳膊抡起来,还没来得及碰着他,时亦已经架着他的胳膊反手绞住,左手在肩膀上一按,把他整个人推了出去。

时父踉跄两步,气得抬脚踹他。

时亦低头看了一眼,没躲,锁着他踹过来的腿一拽,顺势往前绞住胳膊,整个人反拧着按在了桌子上。

时母惊慌失措地喊声响起来:“小亦!”

“他们这么按着我。”时亦说,“拖着我在地上走,让我爬着从腿底下钻过去,因为我考了第一。”

“妈妈知道了。”时母慌得不行,“你先把你爸放开——”

“怎么样才能让你们听见?”时亦问。

时母愣住。

“他们要抄我的作业,抢碎了我的作业本,老师让我出去罚站。”

“他们从后面踹我,在我书包里放玻璃碴,在枕头里藏大头针。”

“他们围着我跑,追到没路的地方,把我堵到空调外机的护栏上,逼着我跳另一个。”

“他们在我的水杯跟饭盒里下农药。”

时亦垂着视线,语气格外平静:“因为好玩。”

时母张了张嘴,声音弱下来:“小亦……”

“我反思了,找自己的原因了,改了。”时亦说,“我不考第一了,不回宿舍睡觉了,不和别人一起玩了,不说话了,不吃饭了。”

时母往前走了两步:“小亦,妈妈错了,你先——”

“我到底错在哪儿了。”

时亦看着她:“还要怎么改,告诉我行吗?”

时母脸色彻底苍白下来,晃了晃。

时亦松开手,看着时父捂着肩膀踉跄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我以前想过很多,现在不会想怎么样了。”时亦说,“对不起。”

时母隐约察觉到不对,脸色变了变。

时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家。”

时亦把书包拉好,重新背上:“糟蹋了,对不起,还给你们。”

“小亦!”时母追了几步,“别胡闹,你还小,你这样——”

时亦不想再多说,朝她跟时父鞠了个躬,出门下了楼。

程航跟出去,小跑着跟时亦从楼梯上往下飞。

他其实做了挺多准备,诊所的应急电话在手机里存了一溜,随时都能打出去,可时亦依然冷静得有点儿超出他的预料。

“没事吧?”程航心惊胆战跟着他,一边拼命思考接下来该飞那条腿,“时亦?亦哥?祖宗——”

“吓着你了?”时亦问。

“对啊。”程航承认得格外痛快,“包括并不限于你徒手把你爸按桌上这个环节。按照你平时撅我手腕、怼我胸口、抡着我胳膊把我扔出去的实力,我还以为你其实在我这种大隐隐于市的跆拳道黑带之下……”

时亦轻笑了一声。

程航脚底下差点踩空,被他捞了一把,堪堪悬挂在了他的手跟栏杆中间。

“祖宗。”

程航悬着空,尽职尽责给他疏导:“你要是心情特别不好,咱们就去找个发泄室。你要是累,咱们就好好睡一大觉。”

“我没事。”时亦说。

“怕的就是你这句话。”程航非常忧虑,“你还撑着吗?”

“嗯。”时亦没再往下走,转过来按亮电梯。

“其实早想过了。”

电梯运转,时亦往后靠了靠:“不意外。”

“我也早想过了,但你爸说我是乱七八糟的心理医生的时候还是特别生气。”

程航怕他难受,努力开导他:“不过想想也行,本来你也打算跟他们说清楚了,对吧?”

时亦闭上眼睛。

“现在好了,正好他们这么不喜欢你,赶紧去生二胎吧。”程航还挺生气,嘟嘟囔囔地念叨,“生个又听话又傻又不用看心理医生的……”

他自己说了半天,看时亦垂着眼睫不应声,忍不住停下:“祖宗?”

时亦:“嗯。”

“……好嘞。”程航按按额头,“想什么呢祖宗?”

时亦:“想谁给你办的假证。”

程航:“……”

电梯比人飞要快,没多长时间就把他们送到了楼底。

这一趟花的时间比想象中长,他们下午动身回的家,这会儿出了楼门,才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

“恍如隔世。”程航看着天上的星星,挺深沉地感慨了一句,转过来,“有这种感觉没有?”

“没有。”时亦说。

程航拿这个不配合的患者也向来没什么办法:“你抬头,感觉星星好像就在你的头顶上。”

时亦:“不感觉它也在我头顶上。”

“……”程航忍不住转过来:“祖宗,我觉得你话开始变多了。”

“我得醒着。”时亦说。

程航怔了怔。

“我得醒着,还得坐卧铺。”

时亦攥了攥右手,提起点精神:“还得去有浴缸的酒店。”

程航沉默了三秒钟,抄起手机暴跳如雷:“林日门你大爷!!”

时亦蹙眉:“他有练习赛。”

“他们一堆夜猫子调整状态练习赛打得早已经打完一个小时了。”程航飞快给他不带标点解释了一句,继续怒吼,“昨天你还说是给你同桌一个惊喜!”

时亦打断:“赢了吗?”

“赢了赢了。”程航疯狂点头抄起手机,“你还让我帮你保密!还说这是你们纯洁真挚的友谊!我瞎了心才会答应你——”

“早上你打电话。”时亦说,“我听见的。”

程航:“嘎。”

“声音太大了。”时亦拿出手机,“我录了一段。”

程航:“……”

时亦低头看了看那段录音。

程航问他来的路上听什么歌听了一路,其实他听的就是这个。

一张身份证在同一时间段只能买一张票,他买不了,是因为有人已经提前给他买了票。

林间早给他买了票,还在等着他。

所以他得去。

过去的阴影一直死死压着他,压得他站不住,压得他哪怕只是喘气都要用上全部的力气。

家又像个绳套,勒着他走不出来。

他以为永远都会这样,也没有更多挣扎的念头,就只是想等着某一天被阴影蒙住口鼻,然后就沉下去,一直沉下去,沉到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地方。

他也难受,也疼,刺要拔就得伤筋动骨连肉拔血,但终究得拔。

现在他已经做到了。

现在有光了。

他迈过这个坎,能挣开阴影往前跑了。

他想去有林间的地方。

在这之前,他还都得撑着。

“时亦。”

程航没再跟他胡闹,蹙了蹙眉,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时亦说,“车票在你那儿,还是直接取?”

“不在我这儿,应该是直接取吧。”程航有点不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送你去车站吧?你自己去我实在不放心,你在车上睡一会儿。”

“在车上睡不好。”时亦说。

“……”程航气到起飞:“这时候你还嫌弃我!等你回头睡着的!我把你偷偷拉垃圾站分类回收!”

时亦还在想偷偷拉垃是什么aabb型新词汇,看了一眼情绪状态显然不太冷静的心理医生,转身认了认方向,抬腿往火车站走。

程航一路小跑着跟上去:“时亦,时亦。”

时亦看了他一眼。

“……”程航自觉换称呼:“祖宗,你现在别急啊。万里长征走完九千九百九十九了,最后一里地你干嘛不收拾收拾换个衣服,稍微睡一小觉,精精神神地去见你男朋友呢?”

时亦这次听进去了他的话,停下来想了想:“诊所?”

“定了。”程航说,“正好还有点时间,先回诊所收拾收拾,然后我一路飞车送你去车站。”

时亦点点头,跟他往回走:“有帅一点的衣服吗?”

程航:“……”

他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一位刚刚完成了自己的突破和解放,迈出了打破枷锁、挣脱阴影第一步的患者。

一位完全没法判定状态是好还是不好、唯独很关心衣服帅不帅的患者。

“白大褂其实挺帅,但你穿着在火车里飘可能会有一点惊悚。”

程医生深吸口气,冷静下来摸摸下巴:“我有两件衬衫,还有几件帽衫在那儿……”

“不好看。”时亦说,“落伍。”

“哦。”程航:“那我给您买件蝙蝠衫吧,那个不落伍。”

时亦看了他一眼。

程航比了个耶:“超潮。”

时亦觉得这是件挺严肃的事,没心思跟他扯皮,攥了攥右手重新提神:“没有好看一点的?”

“我们诊所。”程航坦荡荡,“除了我,所有人都穿polo衫。”

时亦:“……”

“其实主要看个人条件。”程航仔细看了看他,“就比如我患者这个外形条件,就不受衣服的限制,哪怕是穿polo衫配运动短裤都——”

“都什么?”时亦问。

程航看着他身后:“日。”

时亦蹙了蹙眉,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类型的形容词,已经在身后忽然逼近的脚步声里本能回身抬手隔挡。

从火车站方向一路冲过来的人甚至没理会他抬起来预备攻击的左臂。

时亦怔了怔,手上的力道在看清楚人的一瞬间软下来,张了张嘴,忽然没了声音。

林间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可能有从火车站一路冲到这儿这么激烈,用力把他抱进怀里。

时亦撞在他胸肩上,听着格外激烈的心跳,胸口忽然有什么始终被强制忽略的疼尖锐地冲出来,不讲道理地横冲直撞。

林间收紧手臂:“小书呆子。”

这四个字可能是什么魔咒。

时亦的手哆嗦了几次,才终于拽住他的衣服,用力把脸埋进他肩膀里。

林间抱着他,看着小书呆子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还要从肩膀隔着衣服往下摸着检查。

摸得特别仔细,一边摸还一边拼命绷着劲,嘴唇抿得死紧,几乎看不出血色。

“我在。”林间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摸到了吗?”

时亦闭上眼睛点头。

林间松开手,把人彻底护进怀里。

时亦咳嗽了两声,身体吃不住劲儿地往下坠,被他稳稳捞住。

林间把手掌交给他,看着他在自己的手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写到第三个“回”字的时候,就把他的手整个握住。

“回家。”林间的声音格外轻,“家早等急了,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时亦胸口起伏几次,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林间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滚烫的水汽几乎是紧跟着涌出来。

林间没动,手臂加了点力气,稳稳当当把人抱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小书呆子肩膀悸栗着,死死抵着他的胸口,第一次哭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我们11好了。

会越来越好了。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