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送子观音(2/2)
于是捧着布施的纸卷,满脸堆笑就过来了,殷勤递上蘸好了墨的毛笔。李汲随便一瞥,只见前面已有十数列了,多则施舍上千,少则不足百钱。他确实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即取个中间值,提起笔来写下:“京兆李汲及信女邹氏,布舍三百……”
青鸾恰好起身,斜眼瞥见了,赶紧过来一扯李汲的衣襟,低声道:“三百钱未免太多……”
李汲略略一皱眉头:“这都写下了,如何能改?”
捧着纸卷的尼僧忙道:“三百钱不多,真的不多,唯有慷慨布施,佛菩萨才会保佑二位。”随即一侧脸,上下打量青鸾,笑笑说:“这位娘子,既来本寺,可要往观音院去拜送子观音么?”
青鸾被她一语道破心意,不由得颊生绯红,嗫嚅道:“既是来了……也可以顺便去拜拜……”
李汲不禁莞尔,心说原来如此。
其实他并没有急着要子嗣的意思,终究自己还年轻嘛。
古人习惯早婚、早育,但这也不是放诸各阶层全都通行的惯例。一般情况下,一头一尾如此——尾就是平民百姓,娶妻本来就难,得了机会当然要赶紧迎娶啦,生儿育女,自然也越早越好;头是李豫、李适这类皇亲国戚,被圈在十六王宅或者百孙院中,等若养猪,那除了赶紧娶个老婆来运动运动,还能有多少事儿可做啊?
但社会中上层,尤其是士人官僚,娶妻不仅仅是为了延续子嗣的必要,更可能是迈入宦途的敲门砖,或者青云直上的登天梯,是不可能不慎之又慎的。不少士人也都如李汲一般,先纳一两房妾,解决生理需求,然后要等科举得中,或者迈入宦途后再考虑迎娶正室——只有你自己前途相对敞亮了,才有可能娶到出身较高的妻子,得其娘家之助。
然后或者为了得中而枯守书斋,或者为了谋仕而四方奔走,导致往往三十岁左右才可能稍稍静下心来,努力播种,以求收获。
具体到李汲,如今烽烟四起,都中也波谲云诡,虽说他暂时闲着,可随时都做好了在宫里大闹一场,或者再外放去冲锋陷阵的准备,在这个当口儿,哪有精神头照顾孕妇和小儿啊?其实古往今来,有志男青年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先追求事业,事业有成后再考虑家庭。
不过么,这年月也没有什么合适的避孕手段,有没有子嗣,啥时候有子嗣,只能看天意了,也不是李汲想拦就拦得住的;况且他也没有那种坚忍的性格,干脆减少甚至于暂停床笫间的运动。所以青鸾想求子,那便由得她吧——尤其李汲也不信真有什么观音菩萨,专管此事,还能如此灵验,有求便应。
耳听那女尼道:“则拜送子观音,难道便不布施了么?何妨在此多施舍一些,贫尼跟师兄弟们打个招呼,观音院便不必施了——两位且看如何?”
李汲笑笑:“也好。”干脆在“三百”上面又添了两笔,改成“五百”,然后加上那个“钱”字。
尼僧收起纸卷,合什为谢,随即便道:“贫尼亲引娘子到观音院去吧。”李汲也想跟着,却被那女尼给拦住了,说:“观音院内,多为女眷去礼拜求子的,郎君前往,不大方便。还请在前院游览、稍歇片刻,一会儿便送尊夫人出来。”
李汲一皱眉头:“都是如此么?”
那尼僧笑着指指殿外:“郎君请看,都是如此。”
李汲心说怪不得,我说殿外院中怎么有那么多孤男百无聊赖地或坐或立呢,原本还疑惑孤身一个男人到这尼寺中来,难道都是些登徒浪子不成么?瞧上去不是每一个都象啊……于是点点头:“我在院中等候便是。”
那尼僧领着青鸾奔了后院,李汲才刚迈出大殿,便又有尼僧迎上来:“感谢施主,施舍本寺五百钱。”随即递上一卷纸:“奉送此经,每常诵念,可以解惑破妄,百邪不侵。”
李汲明白她的意思,便随手接过纸卷来揣入怀中,然后引这女尼来到寺前,寻见男仆阿七,取了五百钱奉上。
女尼欢欢喜喜地捧着钱自去了,李汲又再踱回寺中来,随手从怀里掏出那卷经文,一瞧上面的标题,乃是《心经》,抑且文字笔画僵直,多半是印刷本……他心说你们还真节省啊,就不知道抄部《金刚经》、《楞严经》什么的来送人么?
哦,五百钱换部《金刚经》,估计这家寺院会破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展开观赏,只见标明是“三藏法师玄奘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跟他前世所见译本,似有些微的差异。
由此便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株大树后面,两名男子望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其中一人蹙眉问道:“那便是李二郎么?我还当是身长八尺、膀大两围的壮汉,看着却也平平无奇。”
另一人笑道:“世间岂有身长八尺之人?便我家昆仑奴,也止六尺五寸而已。俗说关云长九尺,诸葛孔明八尺,都不足信……”
——其实这便属于不学无术了,《三国志》中明确记载,孔明“身长八尺”。当然啦,那是汉尺,不足唐尺的五分之四。
先前说话那人点点头:“好,去吧,且待元某瞧瞧,李二郎是否果如传言一般,能够力敌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