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执手风雨(二十二)(2/2)
其实若论对云九霄的了解程度,白檀未必会逊色于白文礼,异族寇边的消息一经传来,他就已经开始默默为云九霄准备行囊,衣物鞋袜,干粮小食,还有各种各样、用途不一的药粉药丸,应有尽有。
大军出征那日,天色阴沉沉的凝成浅灰色,北风呼啸,细雪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成了絮状,黏在人身上,真如忽然白头一般。
云九霄银甲白袍,霜色披风,手持长剑,眼神比漫天大雪清冷干净,腰背笔挺恰似松柏,他从马背上微微俯下|身来,轻柔地拂去白檀额发上的雪花,铁汉柔情,不外如是。
白檀披了一领狐裘,伸手与他相握,倾城国色的眉眼,藏着清明和坚毅,淡淡道:“我等你回来。”
云九霄动作一顿,笑问:“我若是回不来呢?”
白檀慢条斯理地扫他一眼,嗓音空灵如空山新雨,玉石相击,淡淡道:“你若回来,我们立时就成亲;你若回不来,我就亲往边塞,收你尸骸。”
云九霄一怔,昂藏八尺的男儿险些红了眼眶,朗声大笑:“有次一言,夫复何求?”他垂首,低不可闻地说道:“你放心,你去哪里,我就在哪里,就算是死了,化成厉鬼也会爬回来寻你。”话落,跃马扬鞭,衣衫于寒风中猎猎生风,转瞬就消失不见。
战争持续了很久,双方你追我赶,斗智斗勇,俱都损失惨重,送回朝堂的奏章中,每月都会新添许多壮烈牺牲的士兵名单,白檀每一次都会害怕,在上面看到云九霄的名字。
云九霄将边境守得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匈奴、鲜卑等外族在他手中几次三番地吃亏,边境百姓终于得以保全,也为白文礼赢得了充裕时间,让他能够安心处理内政,将一干老臣治得服服帖帖,非常时期,万众一心,都在盼着云九霄早日大捷,班师回朝。
一年零三个月后,匈奴、鲜卑、乌丸势力散乱,溃不成军,不得不偃旗息鼓,献上大批贡品,主动求和,除了部分士兵留在边境,继续驻扎镇守外,其余主力部队带着一车一车的胜利品,满载而归,一时朝野振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派遣出去的将军们,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坐在马上,享受百姓的热烈欢迎,唯有云九霄成了一抔骨灰静悄悄地躺在黑瓷坛子内。
已经升至副将的陈靖远亲手捧着骨灰坛,小心翼翼地送到白檀手上。
白檀心神恍惚,如遭梦魇,呓语般问道:“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到……”
不待他说完,陈靖远主动解释道:“信件是早就准备好的,每隔十天寄出去一封,名单上没有将军的名字,也是他的意思,怕你提前知道了伤心……”
骨灰坛冷冰冰的,甫一接触就让人寒彻骨髓,白檀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么狭小的一块空间,到底是怎么装得下一个顶天立地、彪炳千秋的英雄?
他忍了又忍,还是模糊了视线,哽咽地问道:“云九霄,怎么死的……”
陈靖远已经几近于嚎啕,泣不成声道:“边境环境恶劣,滴水成冰,将军他本来就带着伤,又一路车马劳顿,赶到之后,未及休息就没日没夜地布署军防,研究敌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生了几次病,都硬生生地咬牙熬了过去,多次跟匈奴、鲜卑等人正面交锋,我劝他暂且忍耐,将军骂我是软蛋,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受得伤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几十处,最后一次战役,我体力不敌,险些中箭,将军帮我挡了,不慎伤及心脏……”
说到此处,陈靖远噗通一声跪倒,大吼道:“我对不起将军,对不起公子您,将军他死的时候,遍体鳞伤,人瘦得都快脱相了,硬撑着给您写了几封信备用,又嘱咐了我许多话,他说他死后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将军不愿意让公子看到,也不舍得公子千里迢迢地为他收尸,让我一定要一把火烧了……”
白檀听得痛彻心扉,陈靖远嘴里的每一个字都是无形利刃,狠狠插在他身上,他狼狈地说道:“别说了,别说了……”
外族臣服,四方来朝,白文礼礼贤下士,广求人才,在张启贤、孙文朴等人的帮助下,科举取士,兴修水利,鼓励农桑,厉行节俭,减免赋税,与民休养生息。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欣欣向荣。
白文礼下旨,让人为云九霄著书立说,修筑祠庙供奉,百姓感念他以身殉国,义薄云天,自发前来祭拜,以至香火不断,渐渐形成固定习俗。
金身塑像刚刚完成时,负责督办此事的官员,一路陪着小心,毕恭毕敬地请白檀前往参观,白檀看着那尊凤眼生威,卧蚕似雾,英气逼人,霸气十足的塑像,不知为何会有些好笑。
他望向烟雾袅袅的香炉,以及前仆后继,往来不绝的叩拜者,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若这世间真有神明,那也该有鬼神存在,云九霄口口声声说就是化作厉鬼,爬也会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他,如今,怎么就不见踪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