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会面(2/2)

一时也不禁佩服七娘子,“多少年前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他的病。我现在想起小时候的事,只觉得云里雾里的,好些细节都记不清楚啦。”

七娘子抿唇一笑,和善桐开玩笑,“我懂事得早,没过多少天孩童的日子……”

善桐想起来,也不禁由衷开口道,“你是从小就明白事理,比起我们村里那些懵懵懂懂的孩子,简直就像是天宫里的人。偏偏自小走的路也不同,我来京城前,和善婷提起你来,都觉得你和活在云上一样,我们一般人,是只可以仰望呢。”

从小四房那年久失修的祖屋里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说家中富贵了,就只说如今这个年少有为的世子爷,那是从小就对她另眼相看惦记在心里。七娘子自己似乎都不好否认善桐的话,她也没有客气,只看着善桐轻轻地笑了,“哪里要仰望呢?我从小也羡慕你呢。去过你家里那几次,这么一大家子人,和和睦睦的,祖母那样疼你不说,连你几个哥哥,谁不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在西北那样的地方,从小就自由自在的,比不得江南憋闷,那么多年,到进京也就出过十几次门……现在成了亲,小桂统领年少有为不说,还那样疼你……”

善桐的羡慕是发自真心,可七娘子的羡慕听来竟也一点不假,两人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都超脱了这初次见面所戴上的面具,好似两个□□/裸的、真诚的少妇,正在抒发多年来的情感,两人的羡慕竟都全是真的。善桐只觉荒谬,又感到好笑——她从小到大,有什么好羡慕的?和一般京里的大小姐比,那是苦没少吃,罪没少受,就连婚事也是甜苦参半。几乎和家里翻了脸,到现在都还和娘家不尴不尬的……可就是这样的自己,在自己从小就羡慕的七娘子眼里,竟也是值得人羡慕的。

“我也没什么好的!”她叹了口气,也没和七娘子客气。“大家心里的苦,大家心里知道罢了。就说这姑爷待我好吧,满城人面上笑着打趣,背地里怎么说,我猜都能猜得到……分明是姑爷自己愿意这样,还有人说我是个悍妇、泼妇……”

“这就是她们的不对了。”七娘子的口气依然还是那样诚恳,简直实在得善桐都有点觉得假了,可真真切切,听起来又是这么真挚。“自然,三妻四妾,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可这世上就有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情愿一生一世只同一个人在一起……我觉得那才是真好,其实这世间本来也许就应该是这样……”

善桐忽然想到林三少夫人口中说的,“只有她不笑话我”,她心头一动,不禁仔细打量七娘子,见她也冲自己盈盈浅笑,笑容中竟似乎有一种难言、难掩的沧桑和自嘲,似乎她也很理解自己,明白这离经叛道的想法,并不应该出自这模范得不得了,众人都没有一句不好的世子夫人口中。

“该不该这样,我也不敢多说。”她没想到世子夫人会这样直白,心下也不是不感动的:在这种交际场上,能和久别重逢的玩伴说出这种心里话,也是需要勇气的。一时竟也有了些冲动,头一扬,将自己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我就觉得我没什么好见不得人的,姑爷疼我,我也疼姑爷,别人要说,就由得他们说吧,我自己的甜苦,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可话出了口,善桐又有点不好意思,她一吐舌头,觉得脸颊发烫,“我这个西北脾气,一辈子是改不了了。说话又直又冲,真是——”

七娘子竟一下按住了她的手,她望着善桐,眼神闪闪发亮,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着头,过了一会,才轻轻一笑,低声道,“不要这样说,你这样想,我觉得很勇敢!”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谁都没有开腔,善桐也没想到一次例行拜访,居然还说起了心里话。她在交际场里打滚久了,初次见面就袒露少许心迹,一时甚至感到羞赧:自己也实在是年轻冲动。可不知怎么,却又并不后悔,倒感到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和七娘子谈话,实在是轻松愉快,几乎可以百无禁忌,也用不着担心对方吃惊,甚至不说投机,只是这份沉稳宽容,便是再难得一见的了。

七娘子似乎也喜欢和善桐谈天,口中带的也不都是场面话了,两人天南海北谈了一阵,说起许世子太忙碌,这一遭要不是定了孙侯爷去南洋,只怕又要他下广州去,善桐说起榆哥,“可不是他也想去?这一向倒腾这些事情,家里人是操碎了心,别的不怕,就怕他闹出事情来损伤了自己。倒宁可令他去钻研算学、形学,虽比火药无用,但好歹也就是磨磨打算盘的手指头,又要比出海来得稳妥得多了。”

“算学、形学甚至是火药,”七娘子却道,“其实都是极有用的东西,连出海都是极好的事,天下之大,泰西诸国已经有数百年没和我们往来了,要不是我是个女儿身,我也想去多走走看看,好歹也知道现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