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49章 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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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秋点兵有情人缘牵一线 狩木兰嘉亲王始露峥嵘(上)
“我的意思, 贵使想必都明白了。”和|放下茶盏, 支额看向眼前这个他从未遇见过的外国使节,“要见皇上,必行跪礼。”
翻译将这些话在马戛尔尼耳边说了, 没等讲完这个山羊胡的褐发男人就急了,却还不忘将方才挲在掌心把玩的夜明珠放好收妥, 才腾地起身,也不用翻译了, 直接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道:“我们。。。是代表大英帝国伟大的女王陛下。。。来向贵国皇帝祝贺万寿, 按欧洲公约,以女王特使身份觐见任何一个国家的君主都是免跪的——我们见乾隆大皇帝是这样,你们。。。若来了大英帝国, 也同样不需要行跪礼——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开明君主都能允许的。”
“你说错了!”和|象终于忍耐完了他说的话, 皱着眉看向他,目光中已没了先前的平和隐忍, “即便你们女王亲自到了大清, 见我们乾隆大皇帝,也是要三跪九叩!先前皇上万岁圣诞,正阳门前接受万民朝拜,你也是有份观礼的,倒是告诉我, 前来朝贺的那么多个国家,不丹安南琉球缅甸朝鲜哪一个国王哪一个使节不是双膝跪下!这不是与你们谈条件,而是必须为之无可转圜!”
马戛尔尼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地一怔——从他自天津登陆进京一来, 一路接待指引的都是这位大清国的首相大人,从来温文尔雅和和气气,提起他说的五口通商往来贸易还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怎么忽然变的如此咄咄逼人,但他终究是个资深外交家,吞了口口水,开始冲那翻译刮拉刮拉说了一大堆鬼子文,那翻译忙复述道:“我们英国使团在海上整整走了一年,带来了一船珍贵的礼品,诚心要与贵国通商交好,只是一点皮毛问题上的分歧,和中堂何必强人所难?”
和|扯起嘴角,马戛尔尼分明能够自己说却要借助翻译,也是想缓和下剑拔弩张的气氛,但和|如何会理这个茬,依旧冷冷地道:“你送的多,要的也不少吧?五口通商北京传教设立使馆租借小岛洋洋洒洒六大条件——你先别辩驳——这里头有真地能使两国互惠受利的,也有你们英吉利国自己打的如意算盘——租借小岛方便你们泊船居留?我们广东一处小岛,被红毛子国——你们那大约叫葡萄牙——一借几百年,想过还没有?仅这一条要求,我就能逐你出京!”
“和和和中堂。。。” ·马戛尔尼不安地转动他巨大的脑袋,赔笑道,“我们大英帝国不是那种厄——‘趁火打架’的人,您之前看了我们的国书不是还。。恩。。。很有兴致吗?”
和|一笑即收,他根本没工夫去理会马戛尔尼说错的成语,为着华夷之防大清的禁海令自康熙以来已风行百年,利弊皆有,但他自从这些年略涉洋务,暗中与人合伙开办赫赫有名的广东十三行以来,就隐隐明白在隔绝中国的万里波涛之外,世界或许是另一番天翻地覆的模样。马戛尔尼爱来的贡品他都看过,自鸣钟自行人这些精巧玩意儿尤可——独独对他们的火器和天文航海仪器叹为观止心下暗服——他竟有些不明白了,譬如火药,明明打从秦汉以降,炼丹家就已经配制出来,怎么千年发展千年演变,在中国就化作正阳门上灿烂方华的万树烟花传至外国倒成那些令人生畏的火枪大炮,任你一夫当官万夫莫开,又有谁真能挡住这些咆哮的火龙?因而,在他心里,不是不想与他们通商的,以丝绸生茶等利民之物换他们火药仪器等兴国之物——但绝不能叫他们占了便宜去——而想要乾隆首肯通商,首要的就是满足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的独尊思想,这姓马的不肯下跪,什么事也都不用谈了——不打掉他暗藏在礼貌谨慎下的的骄横,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是有兴致,但究竟是贵国还是我大清更需要开放通商,贵使心中也有数。”和|有时候是一个天生的商人,精于一切讨价谋利之事,故意端起架子平平淡淡地开口,“我大清无所不有,要你们的钟表罗盘机器何用?而据我所知,贵国每年要从我们这买走的丝绸茶叶都是千万两白银以上,供求关系已经高下立分了。”
马戛尔尼张大了嘴,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一直在北京坐镇中枢指挥一切的首相大人竟然对贸易行情如此清楚——若非一心要扭转两国之间巨大的贸易逆差,他何苦要远涉重洋九死一生来到中国?但随即他又绽开笑来,倾前身子压低声音道,“和中堂在。。。贵国皇帝面前说话是。。。顶顶管用的,我想中堂若肯为我们美言,乾隆大皇帝是不会真为难我们的。”说罢手一扬,两个随从抬进一个箱子,打开抬出个高四尺有余的自鸣钟来,精雕细琢自不必说,那大钟底座下围着一圈十二个西洋少女,面上表情都纤毫毕现,个个穿着袒胸露乳的大蓬裙子,时钟每过半个时辰便会当地一响放出音乐来,被内中机隼转出的少女便会对正时刻竟开始宽衣解带,姿态各异,妩媚非常——
和|淡淡一笑。马戛尔尼暗自心喜,他刚从珠江口登陆广州的时候,那些中国官员也是斥他们为“洋夷”而爱理不理,送上大礼之后态度就立即叛为两人,广州北上行过大半个中国,他就根本还没遇过不贪财好色不接受贿赂的大清官吏。
“贵国的钟表玩器果真当的起巧夺天工四字。”和|的目光转向马戛尔尼,玩味似地打量他胸前所挂的怀表,马戛尔尼忙知趣地解开怀表——这是他下海前女王亲送的,虽不至贵重却意义非凡,但仍然道:“和中堂不嫌弃也送给和中堂——还有一批礼单随后就送到府上。”
和|接过怀表,摆弄了一下,浅浅一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马戛尔尼还来不及高兴,就见和|信手一指那大座钟道:“咱们中国人不兴‘送钟’,这怀表我就当是贵使盛意却之不恭,这钟我就受不起了——不过中华礼仪之邦,讲究来而不往非礼也——来人,将我带来的礼物送上来!”
一沉沉紫檀木箱子鱼贯而入:“和中堂赏英使珍珠白玉挂十串,南海珊瑚座八枝,墨地三彩双耳方瓶六对,起花玛瑙鼻烟盒三十个。。。”
马戛尔尼早就看地目瞪口呆,方才的扬扬自得早被和|这一手打压地无影无踪——与这个大清最精明的官员交手,自己从气势到实力都输地太远!
“马特使,你既来了中国就多走走看看——这主理你们生意的广州十三行,泰半控在我的手里——您若有兴趣,不妨看看他们供进京城的洋货,比你这个。。。自鸣钟——精细几多?”和|这些年来位高权重,却与一般的高官耻于行商不同,多年经营之下,中原的地产田庄,京城的店铺银楼,江南的茶盐织造,岭南的洋行买办都有涉足,收获颇丰,岂会受着点小利所诱惑,于是一声不吭地反将了一军,却也知道这英吉利毕竟与旁不同,是万里涉海来朝的,以乾隆的意思却是要好好款待,若能说服他们向化天朝顶礼膜拜,于国家于皇帝都也是大有体面,因而要恩威并施,却也不想把话说僵,沉吟片刻后转圜了一句:“今日谈这许久也累了,改日再议吧。特使总说传教通商什么,但天朝制度一切以皇帝为尊,你不肯依礼那其他也都是空谈——请放心,你一日在华就一日贵为上宾,有住地吃地不妥帖处尽管找我,有机会我还要领你京城里四处看看去呢。”
“你还在为马戛尔尼之事烦恼?”长安十指交扣,看着这个十年来并没有一丝老态的俊秀男子,“其实若叫董诰王杰他们来办,也一样办不妥——但你是理藩院尚书,这事却是推脱不掉的责任。”
和|一身轻纱掐纹暗色织金锦袍,衬着张不怒而威的脸愈显阴沉,却是一语不发,半晌才转了话题,“我自有办法。倒是将你顶替隆安提进军机处,外面可有物议?”
物议?长安心中暗自苦笑,现在人人都到他靠着和|飞黄腾达,争权夺势,是和党中第一号的人物,再说的过分些,还有说他是‘和中堂家的狗’,但他早就不在乎了,因而只淡淡一笑:“还不就是二哥他们。我如今也别府居住了,又不回那阴惨惨的傅公府,理他们做甚?”
和|沉吟不语,阿桂已死纪昀老迈剩个刘庸独木难支,加上福康安远走福长安倒戈,傅家党自棠儿死后就不过维持着表面光鲜,只要再推一下,立时就大厦将倾——可自己,却始终没下最后一手,这么多年过去,若问那恨意是否如故,他竟也不知道了,那么多年来曾经支撑自己的唯一信念就是站地比那些人更高更远,可如今达到了目的,他竟又在那高处不胜寒上茫然——他的恨难道竟如此浅薄,浅薄到只要那个人一不在了,他百般作为都是枉然?
长安眼见和|眉目间又投下一片郁重的阴影,心下微慌,忙笑着转移话题道:“倒是你——总穿的轻薄,现在在军机处里办公自然无碍,但出了宫却是会冷的——”说罢起身解下自己的披风递过去,无意间碰上和|的手腕,和|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缩回了手,与长安二人都是齐齐一愣。
“对不起——我——”和|也有几分尴尬,他如今极不习惯男人的肌肤碰触,但对长安却非有意唐突毕竟这十年来他实在助他太多,若无他,真要靠着苏凌阿吴省钦等人又有什么大出息?长安故作不在意地一挥手:“你记得出宫之时批着就是。我先走了~我可不似你有金牌可以任意留宿宫中。”
在转身快步走出的瞬间,帘子落下,他伪装的坚强就立即土崩瓦解。
等了十年,还是换不回他真正的原谅与依赖,他果真是无用至极——他此时甚至开始羡慕甚至嫉妒远征在外一避十年的三哥——只有这个人,是他真正无法忘怀的仇人——和爱人。
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重又坐下看公文,却又觉得心烦意乱看不下去,伸手端茶之时仿佛心有灵犀朝窗户看去,只见微敞的轩窗外隐有人影闪过,他只当是长安徘徊未走,心肠终究不能一硬到底,踯躅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开门:“你还是——”
那个走避不及的背影顿时僵住,饱经风霜的脸倒影在和|不可置信的双眼中。
十年了。
他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却仿佛这漫长的时光不曾存在——承德避暑山庄最后那个绝望而几欲成谶的吻仿佛魔咒,禁锢了他与他分离后的所有相思相对相误相恨相知与——相绝。
纵使尘满面,鬓如霜——他也做不到纵使相逢应不识,又何止是无处话凄凉。
在他反应过来的刹那,他竟已被人紧紧地拥在怀里,在这深夜禁宫之中。
“怎么会是你。。。你放开。”他的语气一反常态地带着点说不出的颤抖与软弱,“放开!福康安,这是军机处!”
回应他的是更加深重的拥抱和那几乎梦吟一般的轻喊:“致斋。。。致斋。。。”这一声声绞地他心底泛酸甚至滴出血来一般地生疼,直到那一句宛若噩梦重回的三个字——“对不起。。。”
他闭上眼,抽了抽鼻子,终于推开了他,退开半步,再次抬眼,终于能够克制地如常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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