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在布达佩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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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达佩斯的火车站上,马吐士支把旅长拍来的电报交给撒格那尔上尉,上面写着:“迅速结束炊饭,向苏考尔进发。”接着又写道:“将辎重兵派往东部。停止侦察工作。第十三先遣队在布戈河上架桥。其他详见报端。”
撒格那尔上尉立刻就到铁路运输总办事处去。接见他的是一位矮矮胖胖的少校,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你们这位旅长又在玩起他那套高明的把戏啦。”说着,他兴高采烈地咯咯笑起来。“这种瞎扯蛋的电报我还是得送来,因为师部还没通知我们说,他的电报一律扣留。昨天第七十五联队的第十四先遣队打这儿路过。营长接到一份电报,要他额外发给每名士兵六个克郎,作为波里兹米索⑴的奖励金,同时说六个克郎中间,两个要存在这儿的办公室,拿来认购战争公债。我从可靠的方面听说,你们的旅长中风了。”
“长官,照联队的命令,”撒格那尔上尉对那位管铁路运输的军官说,“我们应当向戈德洛进发。每个士兵在这里应当领五两瑞士干酪。上一站他们应当领五两匈牙利香肠,但是他们什么也没领到。”
“我估计在这里也领不到,”少校回答说,依然柔和地笑着。“我没听说有这样的命令,至少没听说捷克联队应当领这些。”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是有所指的。“无论如何,这不关我的事。你最好找给养勤务去。”
“长官,我们什么时候走哇?”
“你们前面有一列车,是载着重炮往加里西亚开的。一个钟头之内我们就把它打发走了。第三道铁轨上有一列医疗车。重炮车开出去以后二十五分钟,它就开走了。第十二道铁轨上是一列弹药车。那要在医疗车开走以后十分钟开。弹药车开走后二十分钟就该你们这列车开了。”
“自然,这只是说如果没有改变的话,”他补充说,依然眯眯笑着,使撒格那尔上尉十分腻烦。
“长官,对不起,”撒格那尔上尉随后问道。“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您不晓得捷克联队每人发五两瑞士干酪的命令吗?”
“关于那个,有个特殊规定,”布达佩斯那位管铁路运输的军官回答,脸上依然笑着。
“大概我这是自我钉子碰,”撒格那尔上尉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心里想道。“我干么没叫卢卡施中尉把所有的排长召集起来,跟他们一道去给养勤务那里替每个人领五两瑞士干酪呢?”
第十一连连长卢卡施中尉还没来得及执行撒格那尔上尉关于每个人发五两瑞士干酪的命令,开车的信号就打出了,士兵什么配给也没领便回到车上。本来每人应领的是五两瑞士干酪,如今改为每人一盒火柴和一张带图的明信片——是奥地利战尸埋葬委员会发的。本来每人应领的是五两瑞士干酪,如今他们得到的是一幅西部加里西亚军人公墓的图片,上面是一座追悼一些民团阵亡人员的纪念碑,雕塑者是自愿参军的上士舒兹——舒兹是个雕塑家,他躲着不上前线,终于如愿以偿了。
参谋车的左近人声嘈杂,热闹得很。先遣队的军官们围着撒格那尔上尉,他正兴奋地向军官们解释着什么。他刚从铁路运输管理处回来,在那儿接到旅部一份十分机密(并且毫不虚假)的电报,电文里的消息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同时,关于如何应付一九一五年五月二十二日奥地利发生的新局势,它也有所指示。
旅部来的电报说,意大利对奥匈帝国宣了战。
撒格那尔上尉看完了刚由旅部来的电报,就吩咐放警报。
先遣队全体集合以后,士兵就都在广场上排起队来。撒格那尔上尉用异乎寻常的庄重声调,宣读了刚由旅部发来的电文:
意大利国王本是我帝国的盟友。由于他奸诈贪婪,无与伦比,竟把应遵守的友好协定忘个干净。战事爆发以来,毫无信义的意大利国王一直在玩着双重把戏,暗地与敌方谈判,直至五月二十二至二十三日向我宣战时,这种阴谋达到极点。我方最高统帅深信,向来光明磊落、坚定不移的我军官兵,对一个背信弃义的盟国卑污的阴谋,必能给他一个重大打击,使奸人明白以狡猾卑鄙之心发动了这场战争,就等于自取灭亡。我们坚决相信上帝必保佑我们,使圣-路西亚、维森查、诺瓦拉、克斯吐查等地的征服者,⑵不久将重新出现在意大利的平原上大显身手。我们渴望征服他们,我们必须征服他们,我们一定能征服他们!
宣读完了,士兵照例欢呼了三声,然后就都赶回火车上去,心里觉得怪迷茫的。本来每人应发的五两瑞士干酪没有发,如今反倒偷天换日地把一场对意大利的战争压到他们头上了。
帅克跟给养军士万尼克、电话员楚东斯基、巴伦和炊事员尤拉达同坐在一辆敞车里,他们开始了一场关于意大利参战的有趣的谈话。
“得,咱们又搭上一场战争,”帅克说道,“咱们又添了一个敌人,添了一道前线,咱们用起弹药来可得省着点儿啦。”
“我唯一担心的是,”巴伦十分关心地说,“意大利这档子事一定会减少咱们的配给。”
给养军士万尼克思索了一下,然后很沉重地说道:
“那一定会的,因为这么一来,打赢这场战争又得需要更长的时间了。”
“咱们眼前需要的,”帅克说,“就是再来个像雷迪兹基那样的家伙。他对那一带很熟悉,也懂得怎么样冷不防把意大利人逮住,该用炮轰哪块儿,从哪边开炮。打进一个地方不难,谁都能办得到。可是能不能再打出来,那就看一个人的战术高明不高明啦。”
给养军士万尼克暗地里对意大利特别关心。他在老家开的那间药店里兼卖柠檬水,都是用烂柠檬做的。他总是从意大利买到最贱而且最烂的柠檬。现在这么一来,他的药店就再也买不到意大利的柠檬了。没疑问,跟意大利一打仗,一定会产生许多这种出人意料之外的不便的。
参谋车里大家在谈着意大利参战后造成的一些最近的形势。那位战略大家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如今不在场,如果不是第三连的杜布中尉在一定的程度上替代了他,他们的谈话一定会枯燥无味的。
杜布中尉就一本正经地用塾师的口吻开始发表他的高见:
“一般说来,意大利这个举动在我看来毫不足奇。三个月以前我就算定会发生的。没有疑问,近几年来意大利因为跟土耳其打仗打赢了,所以变得目中无人。不但这样,它也过分信赖它的舰队,过分信赖亚得里亚海沿岸和南提罗尔省人民的情绪了⑶。战前,我时常对我们那地方的警察局长说,咱们政府不应该小视南方的民族统一运动。他很同意我的意见,因为凡是有远见而且关心帝国安危的人,势必早已看出。如果我们过于姑息那些分子,就会有怎样的下场。我记得很清楚,大约两年以前,在跟我们那地方的警察局长谈话的时候,我曾说意大利只不过又在等机会反过头来打我们。”
“现在他们已经这样干啦!”他大声咆哮着,真像别的人都在跟他辩论,虽然所有的正式军官听着他的讲演,都希望这位多话的先生快点完蛋。
“老实说,”他把声音放轻些,接着说,“在绝大部分情形下,人们容易忘记咱们跟意大利过去的关系。今天旅部命令里提到的一八四八和一八六六年⑷,那是咱们军队光荣、胜利的日子。但是我总是尽自己的责任。在学年完结以前,差不多就是刚一开仗的时候,我给我的学生出作文题目:‘我国英雄在意大利,从维森查到克斯吐查,或……’”
这个东拉西扯的杜布中尉还庄重地补充说:
“‘……鲜血与生命献给哈布斯堡王朝,献给统一的、伟大无比的奥地利’。”
他歇了一下,等着参谋车里别位对新的局势表示些意见,这样他就好向他们证明他五年前就知道意大利有朝一日会怎样对待它的盟国了。但是他失望得很伤心,因为营部传令兵马吐士支把《佩斯使者报》的晚刊从火车站上给撒格那尔上尉带来后,撒格那尔上尉把头埋在报纸里说道:
“瞧,咱们在布鲁克的时候正演戏的那位女演员魏妮尔,昨天晚上又在布达佩斯的小剧院登台啦。”
这时候,火车在站上已经足足停了两个多钟头,因此别的敞车上人人都相信火车要掉过头去,往意大利开了。这种想法是梯队上发生的几件奇怪的事引起的。大家又从敞车上被赶下来,一个卫生检查员随着一个消毒委员会来了,就把所有的敞车大量洒了来苏水。这办法很多人十分反对,尤其是放面包的车上。但是命令终归是命令。卫生委员会下命令要把所有属于第七二八梯队的敞车都消了毒,所以他们就楞头楞脑地往大堆的面包和一口袋一口袋的米上喷起来苏水。仅仅从这一点也可以表明要发生点不同凡响的事了。
喷完了,大家又被赶回敞车去,因为一位老将军检阅梯队来了。站在后排的帅克对给养军士万尼克谈起这位贤者的时候说:
“这是个老讨厌鬼!”
这个老讨厌鬼就沿着一排排的队伍蹒跚踱着,后边跟着撒格那尔上尉。他在一个年轻的新兵面前停下来。显然是为了鼓励一般士兵,他问起这个年轻的新兵的籍贯、年龄和他有没有表。年轻的新兵有一只表,不过他想:既然这位先生会再送他一只,他就回答说,没有。老将军听了傻笑了一下,就像弗朗兹-尤塞夫每逢在节日对市长们训话时常做的那个样子,然后说:“那很好,那很好。”于是他又抬举了站在旁边的一个下士,问他的老婆好不好。
“报告长官,”下士喊着说,“我没结婚。”
将军听了,神气十足地笑了笑,说了几遍:“那很好,那很好。”
然后将军越发带有老年人的稚气,他要撒格那尔上尉叫队伍从右边两个两个地报数给他看看。过了一会儿,他就听他们喊起“一——二,一——二,一——二”
老将军很喜欢这手儿。他家里有两个传令兵,他就常叫他们站到他面前,让他们“一二——,一二——”地报数。
这种将军奥地利有的是。
检阅顺利结束以后,将军对撒格那尔上尉大大夸奖了一番。士兵们可以在火车站左近随便走动了,因为接到通知说,火车还有三个钟头才开呢。于是,士兵们就到处溜达,碰碰运气:车站上既然挤了很多人,偶尔也有士兵能讨到一支香烟。
显然地,早先火车站上对军队那种盛大欢迎的热情已经相当冷落下去了,如今士兵开始乞讨起来。
英雄欢迎协会派一个代表团来见撒格那尔上尉。代表团的成员是两位无聊到家的太大,她们还送给军队一些慰劳品,是二十小盒咳嗽糖(各种口味的)。这种小盒是布达佩斯城一个糖果制造商当作广告分送的,盒子是锡质的,盖上画着一个匈牙利兵跟一个奥地利的民兵握着手,他们头上闪亮着圣-司提芬⑸的王冠。王冠周围又用德文和匈牙利文写着:“为了皇帝、上帝和祖国。”糖果制造商对君王真是忠心耿耿,他居然把皇帝放到上帝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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