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石达开回京辅政 曾国藩密谋诱降(2/2)
韦、秦被诛,陈玉成立下了大功,又被晋升为豫天侯之职,暂时管理朝政。虽然一场大动乱平息了,可是它遗留的创伤却极难愈合。人心涣散,粮米奇缺,这是最突出的两大困难。太平军中,不断有人开小差。天京军民,怨声载道,几乎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为此,洪秀全坐卧不安,满朝文武也一筹莫展。人们都急切地盼望着翼王石达开,能早日还京,力挽狂澜。
一八五六年十一月末,石达开率领十万大军,从芜湖回到下关。消息传来,天国震动。洪秀全愁云顿消,马上传旨,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翼王进城。
十二月一日,碧空万里。消沉了两个多月的天京,一下又沸腾起来了。大街小巷,披上了节日的盛装;十三个高大的城楼,淹没在旗海花山之中,寅时刚过,男女老少就拥上街头。从仪凤门到天王府的大街两旁,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变成了五颜六色的海洋。下关码头,更是花团锦簇。奉天王诏旨,亲自赶来迎接翼王的专使洪仁发、洪仁达、洪宣娇、赖汉英、蒙德恩,从昨天晚上就来到下关,紧张地忙碌着。中午九时,翼王的坐船靠岸。当石达开出现在跳板上时,欢声雷动,鞭炮齐呜,人们拼命地狂呼、喊叫,石达开激动得热泪盈眶。跟在翼王左右的军兵,也无不落泪。
蒙德恩等五人,代天王向石达开致了迎接词。然后,一同上马进城。石达开徒步从人群中通过,刚走到小十字街,突然被一百多位老人拦住了去路。他们跪在翼王脚前,高呼道:“我们代表京城的父老,在此迎接五千岁。”石达开激动地说:“达开乃一介武夫,德浅才薄,愧对父老和各位兄弟姊妹,”一个老者拉着石达开的手,说道:“谁不知您翼王是太平天国的擎天柱哇!俺们把希望托付给您了,愿五千岁替百姓做主。”另一位老人说道:“日思夜念,两眼望穿,可把您盼回来了。翼王,愿老天保佑您,健康长寿!”
这时,又挤过一群年轻人来,热情地高呼道:“你不是翼王,是忠义的义王。今后,就给我们当家做主吧!”还有人仗着胆子说:“现在缺吃少烧,困苦极了,就盼望您回来解救我们呢!”石达开当众说道:“请大家放心。石某一定竭尽全力,让诸位吃饱过好,绝不食言!”不知是谁,带头喊道:“翼王万岁!”接着,人们都一齐狂呼道:“翼王万岁!万万岁!”
站在石达开身后的洪仁发和洪仁达,看到这种场面,心里不是滋味。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挤到人群前边说道:“诸位,翼王累了,没时间多谈,请大家让开路吧!”蒙德恩也说:“是啊!天王还等着五千岁哪,请诸位体谅。”说罢,簇拥着石达开,继续前进。
直到日色偏西,翼王才来到天王府正门。一直在这里等候的洪秀全,早已急不可待。石达开紧走几步,跪在天王面前:“二哥,小弟来晚了,请哥哥恕罪。”洪秀全抱住石达开,哽咽道:“我的好兄弟,你受苦了,朕就盼着你回来呢!”说着,潜然泪下。
当晚,洪秀全为石达开设摆了盛大的晚宴。在京文武,奉旨作陪,洪秀全擎杯在手,满面春风地说道:“幸赖天父、天兄的庇佑,妖孽得除,我天国转危为安。今后天国重任,落在了翼王身上。俗话说,‘家贫出孝子,国乱显忠臣。’在这次大动乱中,是妖是鬼,是忠是奸,朕和诸位看得清清楚楚。翼王忠心耿耿,是朕最贴心的好兄弟,也是我天国最大的忠臣。为表彰他的功绩,请满饮此杯。”众人站起来,一饮而尽。翼王擎杯未动,对天王说道:“小弟无功受禄,实不敢当。这杯酒,应赐给豫天侯陈玉成。”天王道:“自然玉成是立了大功的。不过,他是他,你是你,各个有份。”石达开听罢,只好将酒干了,洪仁发喊道:“快奏乐,快奏乐!”洪仁达也喊道:“光听乐曲有什么意思?快叫他们歌舞上来。”
霎时,几十名花枝招展的红粉娇娃,在酒席宴前翩翩起舞。百官们边吃边看,有的摇头晃脑,欲痴欲醉;有的低低耳语,品头论足;有的说这个舞得好,有的说那个长得美……
翼王看在眼里,恼在心上。他既不吃,也不喝,呆呆坐在那里,不住地唉声叹气。洪秀全微微一怔,问道:“达胞,你是不是欠舒服?”翼王欠身道:“二哥,小弟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洪秀全道:“只管讲来。”石达开说:“杨、韦之乱,已动摇了天国的根基。现在,虽转危为安,可是留下的却是百孔千疮,百废待兴。我们应以百姓之苦为苦,百姓之乐而乐。不能忘乎所以,更不要好了疮疤忘了痛。时下,百姓吃、烧两难,我们却狂食暴饮。为此,小弟我深感不安。”“这……”洪秀全听罢,两颊绯红,无言可对。蒙德恩怕天王下不了台,忙解释说:“殿下说得对极了。不过,情况不同嘛!一为迎接五千岁还朝,二为祝贺天国中兴,我看不算为过。虽说国难时艰,也不在乎这一顿饭上,请翼王不必多虑。”石达开冷冷地说道:“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难道他就吃不起一顿宴席,盖不起一套好被褥?我以为,当君主的要有这种精神,当臣子的要有魏征、范蠢直言谏君的勇气。否则,后果不可收拾!”
翼王这一番话,说得洪秀全手足无措,蒙德恩等局促不安。霎时,宴会的气氛冷了下来。石达开向洪秀全说道:“臣心直口快,如有不当之处,还望二哥原谅。我有些劳累,要先走一步了!”说罢,向众人拱了拱手,回归王府而去。
洪仁发等翼王走去,把桌子一拍,说道:“真不识抬举!”洪仁达也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一片好心,却落了个驴肝肺!”蒙德恩冷笑道:“你我是小,天王为大。做臣子的,岂能这样对待君主?”洪秀全突然厉声喝斥道:“别讲了!你们胡说些什么?”说罢,拂袖而起,回归内宫去了。
洪仁发、洪仁达望着天王的背影,摇了摇头,也回府去了。文武百官一哄而起,快怏而别。每个人心上,都结了个疙瘩。
三天以后,洪秀全升殿议事。百官到齐,由翼王领衔,给天王见了礼,分站在左右。洪秀全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经朕思考再三,翼王理应助朕管理天国。听朕加封!”石达开赶紧跪倒:“万岁,万万岁。”洪秀全道:“朕加封你为义王,电师通军主将之职。统领文武,指挥全军,辅弼朝政。”他的话音刚落,有一个女官,手捧黑漆描金托盘,放着一只五龙交纽赤金大印,跪在义王面前,把托盘举过头顶。出乎意料的是,石达开并没接印。他往上叩了一头,说道:“小弟乃一介武夫,德浅才疏,不堪此重任,请天王收回成命。”洪秀全不悦:“难道你嫌官职太低?”石达开说:“非也!凭弟之功德和才干,当一名武将还觉吃力。如此重任,岂能担当得了?愿二哥另委贤者才是。”洪秀全道:“方才朕已说过,满朝公卿,并无出弟之右者,你叫朕哪里去找?”石达开感叹道:“并非小弟不识好歹,有违二哥的圣恩。实因这官场多险,仕途可畏。前车之鉴,不可忽视,请哥哥谅解!”洪秀全道:“永安建国时,原有六王。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你若袖手不管,让朕依赖何人?”达开道:“二哥误解了我的意思。小弟不接受封赠,并非袖手不管。弟一定要竭尽全力,为哥哥效劳。”洪秀全道:“然则官轻职微,何以服众!”石达开冷笑道:“不是小弟说大话,按我现在的官职,一支令就可调动二十万军队,有些人职位虽尊,但却有名无实。看来,服众者,在于德才而不在尊卑也!”
洪秀全痴呆半晌,一语皆无,心中好生不快。国宗洪仁发出班奏道,“既然五千岁不受王恩,请天王收回成命吧!”洪仁达也出班奏道:“强摘的瓜果不甜,上赶着不是买卖。我看人家翼王不受,就另委别人好了。”
洪秀全无奈,只好把金印收回。让石达开以翼王五千岁的身份,主持朝政。这次朝会,就这样结束了。
书要简短。自从石达开主持朝政以来,精兵简政,赏罚分明。各衙门都走上正轨,谁也不敢私下宴会请客,更不敢结党营私,因此,朝纲大振。
石达开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埋头苦干。有时在京里,有时到城外,有时到各衙门检查,有时到百姓中搜集民情。大事请示天王,一般事速办速决,他还抽出一定的时间整顿军纪,安定军心,因此,太平军很快恢复了优良传统,到处是整齐严肃的营房和坚固的工事,石达开还从士兵中提拔了一大批军官,培养了数千名骨干,补充了缺少的将领,陈玉成负责天京治安,李秀成负责操练军队,新提拔的将领李世贤掌管军需辎重。唐正才仍旧统领水师,洪仁发掌管天京军民的粮食和蔬菜,洪仁达掌管烧柴和油盐。总之,石达开调度有方,各司其责,形势在迅速好转。太平天国丁已七年的春天,早稻获得了丰收,基本上解决了粮荒和菜荒。石达开如释重荷,消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一天,他把公事处理完毕,在前厅舞了一阵宝剑,又愉快地饱餐了一顿。突然,他的心腹爱将曾锦谦,从外面跑来禀道:“大事不好,武昌失守了!”“啊!”石达开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消息可确?”“这是前方送来的紧急情报。”说罢,把一份公事呈给翼王。这是一份十万火急的军报,封口加了漆,还插着三根鸡毛。上写:“面呈五千岁亲启。”落款是:“地官又副丞相石祥祯具禀。”右上方印有“绝密”两个红字。石达开看罢,把桌子一拍,怒吼道:“该死!一定要把他抓回来处死!”曾锦谦吓得直往后退,不知翼王骂的是谁。
原来,他骂的不是别人,正是韦昌辉的弟弟韦俊。前文书说过,石达开在湖口用兵,大败曾国藩,乘势夺武昌。在石达开回京的时候,留下大将韦俊、陈玉成、罗大纲、石祥祯四人,率精兵五万,守把武汉三镇。后来,除陈玉成调离武昌外,其他三将原封未动。韦昌辉被处死后,韦俊吓得魂不附体,曾主动上表请罪。洪秀全不但不怪,反倒派专人诏旨安慰他,并向他保证:一不削兵权,二不降官职,三不另眼看待。还实授他总督武昌兵马的大权。韦俊深受感动,向天王表示,与韦昌辉切断手足之情,永远为天国效忠。当时,这的确是真话,然而,定法不是法,不变的事情是不多的。老好巨滑的曾国藩,对天国的内幕了如指掌。他决心从韦俊身上打开缺口,瓦解太平军,夺回武汉三镇。
十天前,曾国藩在洪山大营,召心腹李鸿章、左宗棠、胡林翼、曾国荃、曾国葆等议论军情。曾国藩兴致勃勃地说:“杨秀清、韦昌辉都被洪秀全干掉了。他们骨肉自残,积怨极深。贼心涣散,不久将瓦解冰消矣!武昌,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能保武昌,则能扼金陵之上游,能固荆、襄之门户,能通两广、四川之饱道。诸公带兵多年,自然深知武昌的重要。本帅准备用最短的时间,收复该城。众位看如何?”李鸿章道:“大帅所论极是。然而,收复该城,也并非容易。长毛子虽然内讧不和,可他们并未因此而疏忽防守。武昌的发逆韦俊、罗大纲、石祥祯等人,都是长毛的骨干。他们剽悍凶猛,智谋过人。他们的五万精兵,俱是能征惯战之辈。再加上城坚沟深,防守严密,是万难攻破的。但不知恩师有何妙策?”曾国藩冷笑道:“兵法云,‘逢强智取,遇弱活擒。’本帅打算使用离间计。”左宗棠插嘴道:“恩师要在韦俊身上打主意吗?”曾国藩点了点头,胡林翼道:“虽然韦昌辉被洪逆杀害,还看不出韦俊有何举动!”曾国藩道:“事关重大,生命攸关,他怎敢不谨慎啊?从人情上讲,手足之情,血肉相连,韦俊断无不动心之理。虽说洪逆赦他无罪,又安知是不是稳军之计?韦俊奸狡过人,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此时,他正在心悬两端。如我们乘机说服他,动以利害,晓以大义,还怕他不拱手归顺?”“妙策,妙策!”众人称赞不绝。
曾国藩又轻声叹息道:“可惜本帅手下缺少一舌辩的勇士。”左宗棠挺身而出,朗声说道:“弟子不才,愿凭三寸之舌,劝韦俊来降。”曾国藩大喜,拍着他的肩头,严肃地说:“这可是生命攸关的大事,弄不好恐怕……”“师父您别说了。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弟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好样的!”曾国藩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能接近韦俊呢?”左宗棠说:“方才,我想了一个主意,不知适用与否?请恩师指教。”“讲!”左宗棠当众献策,要深入虎穴,顺说韦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