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2/2)
当她决心要了解戴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以后她就试图从各方面去进行。但是她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亲属和朋友;而想在王忠那儿了解则更不可能。现了这个事实她就更加不安起来。可是爱情——她第一次的钟情她的热烈的青春的幻梦使她不但不能和他断绝反而更加强烈地想证明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她想如果能够证明这一切猜疑只不过是自己的狭隘和多心而他仍然像他自己所说的是个正直的一切为了党的事业的好同志那她该是多么幸福啊!可是她太不幸了!好像是命运把她推到绝望的深渊好像用生命的碧血所建造起来的一座美丽的冰山突然坍塌了坍塌得无影无踪了。第一次她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在宣武门外丞相胡同的小巷里现他敲开了一座红漆小门一个穿皮大衣、瘦削、风骚而阔绰的中年女人给他开了门。在门口他想拉她的手那女人甩开他却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并且说了句:“进去吧等着我!”就姗姗地走了。而郑君才却像个乞丐样踅进门去。
晓燕气坏了。这女人是他的什么人呢?妻子吗?情妇吗?
但是他为什么却不断对晓燕说爱她、尊敬她而且他的眼睛里也流露过那似乎真实的爱情呢?……晓燕现了这件事以后有几天不再理他;但是他却像受不了似的痛苦着为她流着眼泪。她诘问他那个女人是谁时他说是女同志必须装扮成这样才不惹敌人注意。他们的关系只是工作关系。晓燕又半信半疑地在痛苦中接受他的“指示”继续在学校中欺骗幼稚的同学。
直到前几天在历史系的学生大会上李绍桐读了王忠的收款条之后她更觉得事情有些糟糕。正当她感到无地自容的时候昨天夜里——就是这个刚刚过去的夜里郑君才喝得醉醺醺地又来找她了。没有坐稳他嘴里说了两句含糊不清的话就倒在她的床上像死人一样地睡去了。这时晓燕注意了他开始翻他的衣袋。在他的西装里面的口袋里现了一封信一个奇怪的只有号码的证件和一张各个学校的人名单。晓燕抽出信来一读——立即就像雷电轰来一样地把她殛伤了。
这信是胡梦安写的。他是在回答“愉兄”——他这样称呼他叫他安心在北平工作好好听从领导将来必大有作为。至于要求上南昌去的意图现在办不到因为按组织系统他不便调动他。一切真相都大白了!那人名单显然是各个学校的**员或者将要逮捕的积极分子;那个证件自然就是戴愉的特务证明了。原来这个诬陷别人是叛徒、是奸细的东西自己正是最无耻的叛徒和奸细!这时晓燕就像疯了一般用簌簌抖的手照着戴愉的脸颊狠狠地打着、打着直打得自己的手都麻木了他还是不醒。这时晓燕就拿着这几件东西踉踉跄跄地奔到院里去。她几乎站立不稳地扶着一棵秃秃的丁香树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一直站到后半夜。
夜里两三点了戴愉突然奔到院里来。他醉醺醺地一把抓住她几乎是把冻僵的她抱回到屋里去。他跪下了他哭。
他说对不起晓燕对不起党他诅咒自己的软弱和无耻忏悔自己的罪恶。但是倒在床上似乎麻木了的晓燕不再听这一套骗人的鬼话她的心冷了、僵了她不再说一句话仿佛世界即将毁灭而她的一生也就此完了。但是戴愉并不肯放过她他煞有介事地哭着他誓说他是真爱她的因为爱她和她真纯的爱这才给他留下了一点人性在他污浊的心灵里还有一点点光明的地方——这就是晓燕的善良这就是她高贵的影子。
晓燕听着这一切的诉说再也不动心了她像个木头人似的在屋里愣愣地走来走去躲避着他;但是他也走来走去地跟在她身边说、说撒着酒疯癫狂得像个疯子。他说他被自己一时的怯懦害了终身辜负了党对他的培养;他说阴毒的敌人利用了他的怯懦一步一步逼他走了罪恶的深渊使他不能回顾、不能自拔。他是“不得已”才害过一些自己的同志的。他说晓燕看见的那个女人是一个女特务。她抓住他要他听从她的指挥叫他供给她的淫乐他身不由主地只好执行她的命令不然他就随时有被害死的可能。他还说当他对晓燕产生了爱情后他很想挣脱这个罪恶的环境和她一起过一点“自由”的生活免得成天勾心斗角、提心吊胆。
所以他才给胡梦安写封信叫他调走他。他说只要离开那个女人的魔掌以后他就打算和晓燕结婚。他会爱她做她的好丈夫永远不离开她的……这些话晓燕再也不要听了她在打主意在痛切地思索她、她再也不能和这罪恶的人搅在一起了……戴愉说了一阵晓燕只是不理他她趴在桌上假装睡着了。这时他就踉踉跄跄酒还没醒似的走了出去。他刚走她就跑来找道静了。
叙述到这里她哭着说道:“小林!小林!我完啦——什么都完啦!你你救救我吧!”
“晓燕你没完。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道静的声音很低、很安静。她替晓燕拭着眼泪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址?真奇怪!”
晓燕紧握住道静的手脸上露出一丝悲苦的笑容:“我也跟过你呀。可是我没有告诉过他——那个骗子。小林你说请你替我出个主意我该怎样生活下去还——怎样对待他呀?”她看看道静又看看江华用手巾擦着红肿的眼睛。
“晓燕请问你”江华这时插了话。他向晓燕点点头“咱们见过面对不对?现在请问你你得到戴愉的那些东西哪里去了?”
“他抢回去了。”晓燕抹着泪说。
“噢”江华沉吟片刻又说道“晓燕我想提醒你戴愉的问题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运问题所以只是悲伤痛苦是不能缓和目前的紧张情况的——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这种情况?”
“你说什么?”晓燕睁大悲哀的泪眼喃喃道“我什么都没有想我来只是想告诉小林——我过去错怪了她想请求她的宽恕。”
“别这么说。”道静拉住她的手“晓燕我看你太疲乏了倒在床上躺一会儿好不好?”
这时江华和道静一边一个扶着浑身簌簌抖的王晓燕让她倒在床上去。
“情况很可能要这样展下来的”江华沉思着说“戴愉酒醒之后会觉得自己很可笑地向你说了些‘梦话’这些话随即会成为他的精神负担况且他的重要证件还落入过你的手中。那么晓燕按一般的常规看来如果你不肯再继续被他利用的话他就会因惧怕你——甚至恼恨你而用对付敌人的手段对付你。这一点你想到过没有?”
“没有。”晓燕闭着眼睛脸上像死人一样的灰白“他——不会的!他忍心吗?他他是爱我的……”
道静忍不住靠在晓燕的枕边插了嘴:“晓燕对他你现在还能这样看吗?你怎么还在希望着他的爱情和怜悯?这可是极端危险的!”
晓燕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汩汩而下。
沉了一会江华站在床边看看晓燕用低沉而亲切的声音说:“晓燕不管怎么样提高警惕总是只有好处的。不仅你要提高警惕各个学校的进步分子全要提高警惕。看来这个特务写了黑名单还在准备用更毒辣的手段对付我们。我看你和小林都要找个地方躲几天才好。而且也要叫你家里的人赶快躲开……噢晓燕你还记得那些名单上的名字吗?”
“记不清了。”晓燕拭泪说“只记得北大有李绍桐、侯瑞、李槐英还有她!”她向道静一指。
道静挨着晓燕柔声说道:“你看连李槐英那样的人都上了戴愉的黑名单可见这是个多么狠毒的家伙!你该完全相信这点了吧?……所以听江华的话咱俩也要躲一躲才好。”看晓燕仍是流泪不语道静用手帕替她擦着眼泪又说“燕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为失掉了你多么痛苦……现在好了我又看见你在我的身边我真是说不上来的高兴……唉不说这些了现在咱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办吧。我看我带你上一个地方躲几天好不好?”
“我想、想再和他谈一次。”晓燕睁开眼睛乞求着“相信我我不会再相信他。我会回来的。”
“燕绝不能叫你去!”道静果决地说一面拉起她来“燕我们赶快离开这儿吧!万一他知道了我这个地方如果他别处找不到你就许上我这儿来。江华你先走我和晓燕也就走。我们找个同学的家里待几天。”
江华温存地看了道静一眼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走到晓燕跟前和她握握手他就扭身走了出去。
“为我拆散了你们。”晓燕失神地看着江华的背影“小林我们走吧!我、我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