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_第十案 雪地热死之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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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有两个悲剧。一个是你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另一个则是你的欲望得到了满足。

——萧伯纳

陈诗羽和大宝启程后,我们就和他俩失去了联系。虽然我隐约知道陈诗羽和我们断绝联系是为了赌气,为了比我们更先破案。但是,她这种违反纪律的行为,还是让我异常担心。

好在两天后,大宝打来了电话。

“你们急死我了。”听见大宝的声音,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小羽毛也知道办案的时候,断绝联系是违反纪律的。”大宝说,“所以她让我和你们取得联系,她应该是在赌气吧。”

“年轻气盛。”我叹了一句。

“小羽毛研究了你说的犯罪地图学,锁定了樊篱县。”大宝说。

我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不仅感到欣慰,更加对陈诗羽刮目相看:“应该不错,之前我演算的地理位置,也大概是这个县城。”

“她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大宝在电话那头赞许道,“来了以后,我们就和当地警方取得了联系。”

“我看了,樊篱县有七十万人口。”我说,“如何查起?”

“查掌纹、查足迹。”大宝说。

“如果掌纹库和足迹库里有嫌疑人的掌纹和足迹,这个人早就被揪出来了。”我说。

“小羽毛不放心,这两天又在库里查了一遍。”大宝说,“确实没有。不过,也没别的好办法,因为B系列专案最有力的证据,就是犯罪现场的掌纹和足迹。不仅仅在库里查,我们把县局储备的一些积压案件,没有入库的掌纹和足迹都看完了,确定这人没有前科劣迹。”

“嗯,是啊。石安娜、刁一一和刘翠花被杀案的现场,都留下了可以认定同一的足迹。”我沉吟道,“刘翠花、査淼被害案中,发现了有价值的掌纹,而且和A系列排除。”

“是啊,有交叉,所以可以证实,这些足迹和掌纹都来自同一个人。”大宝说。

“怪不得小羽毛会让你一起前往,就是为了让你帮她看指纹和足迹啊。”我说,“可是,林涛不是更厉害一些吗?”

“嘿嘿。”大宝说,“你们不是得罪她了吗。”

“既然捷径没有走通,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我问。

大宝说:“小羽毛说,足迹和指纹,虽然不能成为捷径,但也一样是关键证据。我们现在准备从摩托车查起,足迹和指纹作为甄别依据。”

“查车?”我瞪着眼睛说,“一来,一个县该有多少摩托车!你怎么查?二来,你怎么知道凶手的摩托车一定是在车管所登记过,有牌照的?”

“不不不,我们不是挨个儿查。”大宝说,“小羽毛断定凶手是通过网络,用某种特殊手段和A系列专案的凶手联系。既然是杀人,也不会在自己家里上网。”

“你们想从骑着摩托车去网吧的人查起?”我说。

“聪明啊老秦。”大宝惊呼一声。

“聪明个屁啊。”我说,“那也是大海捞针好吗?”

“啊?”大宝说,“我觉得这方法还行啊。”

“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去网吧找摩托,捺指纹,不会打草惊蛇吗?”我说。

大宝说:“小羽毛说,就是为了打草惊蛇。打草惊蛇不是三十六计之一吗?这种挑衅警方的凶手,是不会害怕警方的,也不会害怕打草惊蛇,他作案的方法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管了,既然师父把办案的权利交给了你们,我也不干涉你们,我们一起加油吧。”

“好的。”

“注意安全!”

虽然对于陈诗羽和大宝的“愚公移山”充满了疑虑,但是总算联系上了他们,我稍感安慰,心情也就好了起来。

一早起来,发现窗外一片白色。今年的大雪来得有点儿早,却非常合我的心意。我是冬天出生的,冬天也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在心情稍好的时候,来一场大雪,真可谓锦上添花。

我收拾妥当,准备去办公室向师父和林涛通报小羽毛他们情况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我的一个师兄打来的。

这个师兄并不经常联系,虽然也是公安法医,却是铁路公安。铁路公安处也有刑警支队,支队里也有法医岗位,负责处理铁路沿线的案子。他们会经常看到卧轨自杀的案例,各种惨不忍睹,各种支离破碎,但确定是命案的,倒是很少。因此,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般没有过多的接触和交流。

所以,这一大早就接到这位师兄的电话,我还是蛮疑惑的。

“师兄好,好久不见,有何指示?”我寒暄道。

师兄说:“早晨,铁道上发现一具裸尸,我们一时拿不定主意,想请你们帮忙指导指导。”

“裸尸?”我说,“性犯罪?”

“不不不。”师兄说,“一个男性,只穿了裤衩。”

“这大冬天的。”我说,“不会是精神病路倒吧?你们铁路公安处一般处置的都是这样的啊。或者,是被火车撞了?”

“没有,那条铁路沿线,从昨天下午5点到今天上午11点,都没有火车经过。”师兄说,“尸体也没有被火车碾压的痕迹。准确说,尸体上连伤都没有。”

“伤都没有,是好事啊。”我说,“不可以排除命案吗?”

“我觉得不太好排除。”师兄说,“这人身上干干净净,不像是精神病患者或者流浪汉,他在冬天光膀子,这还是有疑点的。”

“那你们按程序给我们总队发邀请函。”我说,“我和林涛即刻就到。”

常年的法医工作,给我最大的铭刻,就是好奇心超强。只要“疑点”足够“可疑”,就完全可以勾起我的好奇心。不探出个真相,誓不罢休。

冰天雪地出现场,可真不是个滋味。

好在是在市郊的铁路沿线,而不是荒山野岭。

韩亮的车开到了一处小山坡下,山坡上方就是铁路,四周已经被警戒带围起,警戒带的一旁摆着一个牌子,写着:“龙番市铁路公安处在此办案,请绕道行驶。”

我下了车,紧了紧领口,环顾四周,都是白雪皑皑。虽然雪下得并不大,但是铁路附近人迹罕至,所以山坡的植被都已经被白雪覆盖。

我们顺着台阶走到了铁道旁,见几个民警正在一具被白雪覆盖了大部分的尸体旁边拍照。

“你们来啦。”师兄看到我,很是高兴,脱下手套来和我们握手。

我点点头,说:“怎么回事?”

师兄指着身边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说:“这是老八发现的。清早,他例行检查他管辖的路段,发现这里躺着一个人,身上盖了雪,于是他走过去推了推,发现人是硬的,显然早已死去。所以,就报了警。”

老八是一个黑瘦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制服上写着“龙番铁路六段”。

显然,他是负责本路段巡查的铁道维修工人。

我上下打量了这个男人,因为长期从事体力工作,他身材瘦削,但显得精气神儿十足。即便是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季节,他也就在羊毛衫外面套个工作服而已。老八的腰间系着一个工具袋,工具整齐地插在袋子上的每一个明格里。他走起路来,这个袋子随着步伐上下起伏,在他的臀部拍打着。

“这玩意儿不轻啊,天天带着不累啊。”我伸手掂了掂他腰间的工具袋,拉近关系似的关心道。

老八笑了笑,说:“吃饭的家伙儿,从来不离身。”

“那你说说,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吧。”我接着说。

“早晨5点,我按巡查流程在这一段检查铁轨。”老八说,“走到这里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一个白色的什么物件在铁路中间,当时我就一身冷汗啊,就怕是什么人来破坏铁路。当时天还黑着嘛,所以我赶紧走近了一看,明明就是一个人形啊。我把物件上盖的雪抹掉,居然是一个人,还光着膀子!我以为这是存心寻死的,就推了他一下,发现他已经硬了。”

“硬了。”我沉吟道,“尸体上的雪多不多?”

“不多,没有现在多。”老八说,“毕竟这又过了两个多小时了。准确地说,也就是一小层浮雪吧,因为光线不好嘛,所以才没有看清。”

“毕竟是雪地,这里有足迹的吧?”我转头问师兄。

师兄摇摇头,说:“我们接到报警后,就赶过来了,当时地面也有一层雪了,可是,尸体旁边,还真就是一点足迹都没有。”

“他自己的也没有?”我问。

“没有。”师兄肯定地说。

“要不要那么夸张。”林涛缩着脖子说,“大雪封地,走到这里,还不留下脚印?飘的吗?鬼吗?”

我笑着拍了一下林涛的后脑勺,说:“写小说呢?什么大雪封地,尸体旁边不留脚印?”

“这不是很好的题目吗?”林涛嬉笑着说。

我说:“雪地尸体旁,没有脚印很正常的好吧。一种可能,就是下雪之前尸体就躺这儿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后来下的大雪覆盖了之前的脚印。办案不是写小说,哪里有那么多玄乎的事儿?”

“覆盖是不可能的。”林涛说,“这雪这么小,还都不是干雪,不容易存住。我觉得吧,就是下雪前尸体就到这儿了。”

“是啊,我同意,这个对于案发时间的推断还是很有帮助的。”我说,“查一查气象台,昨天晚上是几点钟下的雪。”

说完,我穿戴上勘查装备,走近了尸体,蹲下来观察。

尸体上的雪已经被法医清扫,剩下的也都融化了,尸体完整地暴露在我们的面前。从面容上看,死者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全身赤裸,只穿了一条三角短裤。和师兄说的一样,这个人的皮肤很细腻,很干净,就连头发都非常干净。我用手指搓了搓死者的皮肤,甚至都没有搓下来污物。

很显然,这个人不是精神病人,也不是流浪汉,他有着很好的清洁习惯。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衣着,按照法医的常规判断,我们最先要怀疑的,就是冻死。”我说。

师兄点点头,说:“这也是我们之前认为的,可是,并没有任何冻死的依据。”

冬天,法医会出勘很多冻死的现场,现场的尸体几乎都会表现出一个特有的特征——反常脱衣现象。冻死者在死亡之前,因为冷热中枢的麻痹,会出现炎热的幻觉,从而开始脱除自己的衣物,有的甚至能把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旁边,然后死去。

而这个现场,显然不存在反常脱衣现象,现场四周并没有发现死者的衣物,而且死者的短裤也妥当地在身上穿着。

除此之外,死者的皮肤表面也没有鸡皮疙瘩,尸斑颜色也不像冻死者那样鲜红,更没有冻死者所特有的苦笑面容。

这一切,都证实,死者并不是被冻死的。

我再次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尸表,没有明显的损伤,我说:“虽然没有损伤,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但也确实不是冻死。如果是死者没有穿衣服,就这样跑来现场,一来死者的脚掌会有损伤或泥迹,二来死者皮肤上会有冻伤或者鸡皮疙瘩。”

“肯定不是冻死的。”师兄说。

我皱着眉头,继续观察着尸体,沉吟道:“那么,究竟是怎么死亡的呢?猝死?”

尸体平躺在两条铁轨之间,呈仰卧位。死者的双肩虽然没有铁轨宽,但是双侧的肘部搭在两条铁轨上,导致他的头部和背部中央并没有着在铁轨之间的枕木上,而是异常诡异地悬在两轨之间,就像是体操运动员用双肘支撑着地面,让背部离地一样。

“注意到这个没有?”我伸手探到了尸体的背部,说。

师兄点点头,说:“尸僵的状态挺诡异的。按照常理,应该是双肘高于身体,背后着地才对。”

“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死者死后12小时,尸僵完全形成以后,才被移尸至此。”师兄说,“这就是我觉得有疑点的根源所在。刚才都是凭直觉,你这一问,才不自觉说出了直觉。”

“不仅如此,还能说明死者死后,一直处于仰卧位,平躺的地方是很平整的地方,比如说地板或者床。”我说,“所以他被移动到这个高低不平的铁轨上的时候,就呈现出了一种让人感觉很不正常的姿势。”

“既然有人移尸,那么是命案的概率就大了。”林涛说,“当然,也有很多案子有移尸,但不是命案。比如前不久的一个案子,一个老头嫖娼的时候,心脏病突发猝死,暗娼店怕担责任,就找人把尸体抛出去了。哎呀,这个案子,不会和我说的一样吧?这人去暗娼店嫖娼,然后心脏病猝死,被人扔这里来了?结合死者的衣着什么的,想想看,还真是很有可能啊。”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师兄说,“我们这条铁路的附近,人迹罕至,如果要抛尸,等于跑出了很远。我觉得,如果是林科长说的那样,完全可以就近找个地方抛尸,没有必要抛出这么远吧?”

“师兄的意思是说,抛尸人自觉罪大恶极,所以必须要抛出很远,省得尸体被发现后,警方很容易就找到他们?”我说。

师兄点点头,说:“我们这样去想想,如果不是老八例行巡查的时候发现了这具尸体,那么11点一到,火车经过这里,会怎么样?”

“火车巨大的碾压力,会把尸体完全碾碎。”我说。

师兄说:“我们火车线路上发现的尸体,大多数都是没有全尸的。状况好的,断成几截,状况不好的,支离破碎。这姑娘是警校刚刚毕业就分配到我们刑警支队技术室的技术员,她第一次跟我到现场,就一不小心踩了一脚脑浆,然后扔了她刚买的耐克鞋。”

说完,师兄笑着指了指身边一个挎着相机的女孩儿,女孩儿正在用眼角瞄林涛。

“也就是说,抛尸者把尸体扔这里,就是为了让路过的火车来毁尸灭迹?”我问。

师兄点了点头,说:“不过,显然他不是我们铁路上的人,不了解每条铁路的火车经过时间,不了解我们铁路维修工人的巡查制度,所以他的阴谋没有得逞。”

“那我就奇怪了,你们发现了支离破碎的尸体后,又该怎么办?”林涛插嘴问道。

师兄笑了笑,说:“完全碎裂的尸体,法医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确定死因。而且,就算是没有办法确定死因的,至少也能提供身份识别的依据。当然,我们的调查部门,也一样会让罪犯无所遁形。”

“那倒也是,毕竟案件的性质,也不一定完全要法医来确定,我们痕检部门也有很重要的职责呢。”林涛说。

“不管怎么样,这起案子,既然确定了是移尸,那么就要查到底。”我斩钉截铁地说,“至少,我们首先要搞清楚的,就是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他究竟是谁。”

初步确定了移尸的行为,我们更加信心满满。通过系统的尸体检验,我们有把握明确死者的死因,从而确定案件的性质,以便于指导下一步侦查工作。

铁路公安处没有自己的尸体解剖室,一般情况下,是使用龙番市公安局尸体解剖室。

尸体刚被抬到解剖台上,我们就用肛门温度计测量了尸体的尸温。

“有问题啊。”我说。

“什么问题?”师兄说道。

“气象台查了吗?”我问,“昨晚几点钟开始下雪的?”

“今天凌晨3点。”师兄说,“一直下到5点多,都很大。”

“5点钟,老八发现尸体的时候,身边就没有脚印。”我说,“说明尸体是在凌晨3点开始下雪之前就挪到铁轨上的。”

师兄点头。

我说:“而尸体挪到铁轨上的时候,尸僵已经很僵硬了,即便是双肘支撑着身体,都没有因为重力作用而改变尸体姿态。”

师兄继续点头聆听。

我接着说:“死者尸僵僵硬,按照尸僵产生的规律,应该是死了12小时左右。也就是说,根据尸僵和现场的情况,死者应该是在凌晨3点之前12个小时死亡的。”

“昨天下午3点钟左右死亡的。”韩亮展示了他的数学才华。

我说:“现在是早晨9点,也就是说,根据尸僵状态,死者应该是死亡了18个小时。”

“嗯,昨天下午3点到现在,18个小时。”韩亮说。

我一边看温度计,一边说,“天寒地冻的季节,尸体温度下降更快,所以计算出来的死亡时间要乘以0.7。如果死者死亡18个小时,那么尸体温度要下降18摄氏度才对。”

“这个我会算。”韩亮翻了翻眼睛,说,“春秋季节,尸体前10个小时每个小时下降1摄氏度,之后每个小时下降0.5摄氏度。如果尸温是19摄氏度,比正常人下降了18摄氏度的话,应该是死后26个小时。26乘以0.7,约等于18个小时。”

“可是,我们测得的尸体温度,是23摄氏度。”我说,“只下降了14摄氏度,春秋天,这样的死亡时间应该是18个小时,而冬天应该就是12个小时多。”

“也就是说,尸体温度下降的速度,比尸僵测定的时间要慢6个多小时。”韩亮说,“那就有矛盾了。如果死者是12个小时前才死亡的话,那么凌晨3点之前移送到铁轨上的时候,尸僵还没在大关节形成,不会以那样的姿势保持下来。”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

“一般死亡时间会有误差,但是不会有6个多小时的误差啊。”师兄说。

“哎,办案件,还是要抓大放小。”我说,“有矛盾也很正常,不能影响我们其他的工作。”

“可是,这矛盾得有合理解释啊。”韩亮说。

我说:“未知的情况很多,不好推测,但是合理解释有很多。比如,尸体死亡后,一直存在一个温暖的环境。”

“有道理。”师兄说,“不过,我们中部省份,几乎都没有暖气,这个天气,室内温度达不到春秋季节的20摄氏度左右啊。这6个小时的误差,而且还确定在凌晨3点之前就移动尸体,移动尸体之前,尸僵还完全形成了,这还是不好解释啊。”

“不管了,还有许多要做的工作。”我说,“现在首要的事情,不是解释死亡时间的疑点,而是确定死亡原因和个体识别。”

死者全身几乎赤裸,所以没有任何可以作为身份识别的物件。就连那仅存的一件内裤,也没有任何商标品牌,实在毫无抓手去查。

我们没有放弃,在尸表皮肤上仔细检查,希望能够发现一些可以作为身份识别的特征。同时,也在寻找尸表上的损伤。

“死者的右腰部有疤痕!”师兄叫道。

死者的皮肤很好,也不是疤痕体质,他右侧腰部的疤痕若隐若现,隐藏在皮纹里。要不是师兄眼尖,还真有可能被遗漏掉。

“腰部切口?”我沉吟道,脑子里翻过各种各样的手术术式,“什么手术,是在腰部切开的?肾脏?”

“一会儿打开腹腔不就知道了吗?”师兄简单粗暴。

我点点头,继续检查尸表。尸体表面几乎看不出任何损伤。尤其是颈部、口鼻这些容易遭受暴力的部位,完全看不到任何损伤。唯一的损伤,就是死者的双手手指。

死者双手手指的指尖,无一例外地都破了皮。但是因为天气寒冷,并没有看到出血。创面白森森的,露着里面淡淡的血丝。甚至有两三根手指的指甲都没了,鲜红色的甲床暴露在外。

“看起来,这些创口很新鲜。”师兄说。

“看起来,这些创口被人擦

拭处理过。因为人死了,天又冷,所以出现了这种白森森的恐怖模样。”我说。

“会不会有别的可能?”林涛说。

我和师兄充满期待地看着林涛。

林涛说:“我小时候听我妈说,有种鬼专门咬人的手指。我们有个邻居,那时候只要一进蚊帐准备睡觉,手指就全破了。第二天刚愈合,晚上又破了。后来那个邻居的妈妈在家里请了佛像,就好了。”

“哼!”我和师兄异口同声地鄙视道。

“真的!”林涛瞪着大眼睛说。

我根本不理林涛,说:“这损伤还真是要注意。虽然损伤轻微,不至于致死,但是形成机制还真是不好说。”

“会不会是凶手知道我们通过观察甲床青紫情况来判断死者有无窒息过程,所以故意破坏了手指尖端?”师兄猜道。

我摇摇头,说:“甲床都还在,损伤的只是指尖。”

“那就很奇怪了。”

“而且,窒息也是不存在的。”我指着尸体,说,“机械性窒息有九种方式:缢死、勒死、捂死、哽死、闷死、扼死、溺死、体位性窒息和胸腹腔受压。从尸体的表象看,除了哽死和闷死,其他都可以排除了。”

“尸体没有明显窒息征象。”师兄说,“甲床正常,口唇正常,眼睑苍白,显然也不是哽死和闷死。”

“我迫不及待了。”说完,我拿刀划开了死者的胸腹腔。

切开死者的肋软骨,拿掉胸骨,掀开腹部的大网膜,死者整个胸腹腔完全暴露在我们的眼前。整体感觉,就是很正常。

一来,排列正常,并没有明显的脏器畸形错位;二来,外表正常,没有任何破裂,胸腹腔内也没有任何积血和积液。

“看起来,不像外伤致死啊,也没有窒息征象。”师兄有些慌乱。

百分之九十九的尸体,在解剖开后,法医心里就对死因有了数。可是,对这具尸体的死因,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一点儿数也没有。

我没有急于掏出死者的内脏,而是对颈部进行了细致的解剖分离,结果和预计的一样,死者的颈部没有遭受过任何外力作用,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我又和师兄一起对尸体开了颅,整个颅脑,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师兄打开死者的心包,取出心脏仔细观察,“猝死也不像啊,一般猝死都是心血管疾病引起的,可是这个人的心脏看起来非常正常啊,连肥大、脂肪浸润都没有。”

虽然很多疾病会导致人体的死亡,需要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来确证,但是通常这样的尸体,内脏都会有多多少少的变化,比如心脏变大,心壁变厚,等等,都是可以肉眼有所发现,并可以对疾病进行预测的。

我的心里也在打鼓,用手探了探死者的颈椎,看是否为颈部剪切力导致颈髓损伤死亡,但是颈椎也是完好无损的。

“从大体上看,我们是没有找到死因。”我说,“人的死亡,无外乎六种可能。一,疾病,包括衰老死亡,可是死者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保养良好,内脏器官正常;二,中毒,死者食道无呕吐物,也没有常见毒物中毒的尸斑、出血点、瞳孔等变化;三,窒息,刚才已经排除了;四,外伤,也一样可以排除;五,电击死,尸体身上没有电流斑,不符合;六,高低温,我们在现场就基本意见一致,不符合冻死的特征。”

“一个都不符合。”师兄叹了口气。

我说:“别急,也有可能是一些特殊的毒物中毒,或者是一些肉眼无法观察的疾病导致死亡。别忘了,我们还有很多辅助的手段。”

“那我们俩就取内脏吧,一方面送去进行毒物检验,一方面送到方俊杰科长那里进行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师兄说。

我点点头,开始按照摘取内脏的程序和术式对死者的每一个脏器进行提取。

提取到肾的时候,我在死者左侧的肾窝里摸来摸去,傻了眼,说:“左边没肾!死者少一个肾!”

“啊?!会不会是偷器官的人干的?!”林涛叫道。

“傻啊你。”我说,“科普了这么多年,还来说偷器官的梗?再说了,偷器官可以不留创口?隔空取物?”

“不是有疤痕吗?”林涛说,“不对,疤痕是长好了。”

我笑着摇摇头,说:“这个疤痕,针眼都看不清了,应该是三年前的事情啦。难道这个人卖过肾?”

师兄说:“不对啊,疤痕明明是在右侧好吗?可是丢失的是左肾啊!哪有取左肾却在右边开刀口的道理?”

我愣了半天,又伸手探进死者的腹腔里掏来掏去,说:“没有任何手术缝线、结扎的痕迹。这个人天生就是独肾!”

“那右边的刀口?”师兄说完,取出了右侧的肾脏。

右侧的肾脏上有明显的缝合后愈合的疤痕,甚至还可以看到一点点没有被完全吸收掉的缝线。

“果真如此。”我长舒一口气,说,“右侧的疤痕是做肾脏手术的。这是一个独肾人,可惜仅有的肾脏上也长了瘤子,没有办法,不能简单切除,只能进行肾脏肿瘤分离手术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简单切除?”林涛问。

“肾脏位置太深,如果是恶性肿瘤,没办法清除干净。”我说,“对正常人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切除一颗肾,另一边的肾脏一样可以维持身体功能。但是作为独肾人,他不能把仅有的肾切掉,也不能残留恶性肿瘤,所以,只有进行肾脏离体手术。从这愈合的疤痕看,就是肾脏离体,切除肿瘤后,又接回去的疤痕。”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了?”林涛叹道,“器官拿下来装上去就跟玩儿似的。”

“可不像玩儿似的。”我说,“据我所知,这样的手术,只有那么一两家医院能做,成功案例也不多。”

“这个人等于是劫后余生啊,可惜余生再遭劫。”林涛说,“可惜了,可惜了。”

“我看到的,可不仅仅是可惜。”我神秘一笑,“既然有这么好的一个个体识别方法,为什么不马上派人去搞清楚死者的身份呢?”

林涛猛地一惊,说:“对啊!我马上就去通知铁路公安处侦查科!查三年前,肾脏离体手术成功的人!”

“等等。”我叫住准备往外跑的林涛说,“等我们看完死者的耻骨联合以后,可以更加精确地锁定目标。”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取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简单分离软组织后,大概估计了死者的年龄。因为做过大手术,虽然死者保养得很好,但是从耻骨联合看,他只有31岁,和那副看起来接近40岁的面孔不太相符。

“去吧,肾脏离体手术成功的人,30岁左右。”我笑着对林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去通知侦查员了。

把脏器逐个取下、登记、拍照、固定后,我们分两路,把检材送到了省公安厅的理化科和法医科,进行毒物化验以及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

虽然我们都贴了加急的标签,反复嘱咐要尽快出结论,但得到的答复是,最快也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出结果。

对于死者身源的调查,需要到北京、上海的大医院进行,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案件因此暂时被搁了下来。

在送检完毕之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未尽事宜。

“走,去现场附近那个铁路段的维修工办公室。”我和韩亮说。

“怎么?还要找那个报案人了解情况吗?”韩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

“对。”

一路无话,我们的车开到了一幢红砖小楼的楼下,楼房的大门挂着一个大大的招牌:龙番铁路六段。

老八正跷着个二郎腿,抱着个茶杯,坐在电脑前悠然自得。见到我们三个走进门来,赶紧站了起来,说:“各位领导,还有事吗?”

“记性挺好啊,还记得我们。”我笑着坐到他旁边的木质沙发上,招手示意他也坐下。

“有何贵干?”老八问。

我指了指他腰间的工具袋说:“我就是对这个东西比较感兴趣,可以给我看看吗?”

老八不假思索,解开系在肚脐下方的锁扣,把工具袋递给我。

这是一条普通的皮带,皮带的中央挂着一个工具袋,工具袋上并排排列着数个明格,每个明格里都插着一把工具。

如果把工具装在包里,拎在手上,显然没有这样挂在腰间方便。

我在几个工具上扫了一眼,直接拿出一把类似钉锤的锤子,问:“这是什么?”

老八说:“铁路检修锤啊,最重要的一把工具了。”

这个锤子是木柄的,锤体是生铁质地的,非常坚硬厚重。锤子的一端是个方方正正的正方形锤面,而另一端则是一个类似于锥子的形状,在锥子的末端,变得非常尖锐。锤面和锤锥两个部分的连接部,是一个圆形的锤体,锤体连接着木柄。锤体的侧面有个凸出来的标志,上面是一个四分之三圆,下面是“⊥”,构成一个铁路的标志。

A系列专案中的三名死者以及宝嫂的头部损伤形态,在我的脑海里迅速闪过。

我一边摸着检修锤的各个部分,一边说:“棱边,锥孔,半圆。”

林涛在一旁看着我奇怪的表情和动作,一时有些蒙。突然,他醒悟了过来。

我转头看着林涛,和林涛异口同声道:“一模一样!”

“你们铁路检修人员用的检修锤,都是这样的?”我问老八。

老八一脸迷茫,说:“咱们这条铁路线几千检修工,检修锤都是统一配发的,当然一模一样。”

“谢谢。”我兴奋极了,转身告辞。

“你是说,A系列专案的凶犯,是铁路检修工?”在我们重新坐回车里的时候,韩亮说道。

我点点头,说:“真是了却一大块儿心病!我一直都搞不清楚致伤工具究竟是什么!今天看来,就是这个检修锤无疑!”

“可是,你是怎么想到的呢?”林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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