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当太阳升起(2)(2/2)

在河东待了几个月以后,赵栋成早就不是那个看见山峰就瞪眼的平地青头丝了。他很清楚,像这种土地贫瘠的灰色石头山,平时也就是村里养的山羊上去啃啃草,跟河边的水浇地根本没法比。本地人可是精明的很,怎么可能把肥嘟嘟冒着黑油的肥沃好地,让给方言都不一样的外来户?

没错,外来户。除了队主及队主以上的各级军官之外,屯田军的其他士卒,都是从难民当中挑选出来的“适龄青壮”。这群可怜人基本来自雁门关以北,甚至还有一些辗转多地的塞外移民,他们的祖坟、田产全被戎狄铁蹄踏平,除了那条性命之外,已经变得一无所有。

六百多里的逃难路,对富户贫民一视同仁,没有任何区别对待。走到雀鼠谷以后,还活着的难民无论男女老幼一律蓬头垢面,头发又枯又乱活像太阳底下的一把干草,胸前身后瘦的皮包骨头,甚至能够清晰地数出肋巴条。就连那些最爱美的十六岁闺女,也都是满脸听天由命的麻木表情,她们任凭跳蚤贪婪地吮吸鲜血,然后在脏毡片一样的发髻之下肆意产卵繁殖。

赵栋成分到的那批“青壮”,即便是在难民当中,也算是情况最为凄惨的一群。四幢九队一共分到了一百一十七个男丁,最小的十四岁,最大的三十六岁,每个人都因为长期饥饿的缘故四肢浮肿,甚至还有人像孕妇一样高高地挺起肚腹。托大先生和殿下的福,他们当中总算没有伤寒病之类的瘟疫患者,但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每个人都能摊上两到三个。

这群“屯田卒”,可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赵栋成第一次把全队集合起来的时候,发现有的人带着父母,有的人跟着妻儿,有的人甚至祖孙三代齐齐整整,四百多难民黑压压站得漫山遍野都是。他们既没有营生,也没有余财,所有人都得依靠加入屯田军的“青壮”养活,除此之外再无生路。

本地官府当然不会任凭难民自生自灭,但他们提供的那点东西,跟打发叫花子也没多大差别:介休县衙征集了三百匹乱七八糟的本地土布,发给队里权且充当衣料;振武军设在谷口的鳌头寨慷慨解囊,拨付了一百顶油腻肮脏的老旧帐篷;周遭村庄翻箱倒柜,把豁口断把的农具凑了两大车送来,带队的里长党长,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忿……

赵栋成以前跟着大先生风餐露宿的时候,用的东西都比这好。但是,人得知道感恩,既然别人已经伸出了援手,那就不能再怨天怨地。帐篷虽然简陋,支起来就能遮风挡雨;农具即便锈蚀,撑过春耕应该也不成问题。

这些道理非常粗浅,但却很难让人一下子接受。赵栋成一直讲到喉咙里冒火,这才平复了四幢九队的怨气,让这群“青壮”暂时闭上皴裂的嘴巴,心不甘情不愿地扛起锄头上山干活。

介休县只分给他们一前一后两座矮山,就算把石头缝里的散碎地块全扣出来,估计也只能开垦五百亩左右的薄田。三月已经过去了一半,春麦无论如何是种不成了,如果不抓紧时间松土锄草,到时候恐怕连小米都来不及播种。当然了,活人肯定不能靠西北风过活,在今年秋收之前,四幢九队乃至整个屯田右军的口粮,都得向汾州军储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