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崩塌(赵栋成)10(2/2)

赵栋成很想堵上耳朵,躲在没人的角落去狠狠地叫嚷一通。他快要被逼疯了,不是因为担架兵们的苦苦哀求,而是因为自己的无力相助。学兵队并没有教会他如何行医,赵栋成只会贴膏药洗伤口,要是针够粗的话,勉强也能帮忙缝合,但对那些奄奄一息的重伤员,他就真的是毫无办法了。

到处都是凄惨的景象,想逃都逃不掉。汤锅旁边的空地上,一名年轻什长大睁着双眼,因为内出血的缘故脸色煞白如纸,就算紧邻火炉也没能让身体再度暖和起来;郝兽医的截肢棚里,三名骑兵和同样数目的步兵肩并肩地躺在门板上,被拇指粗细的麻绳绑了一圈又一圈,染血的牙齿紧紧咬住带皮树枝……

学徒粗暴地把裤管剪开,雪亮的骨锯也开始反复起落。血泉喷上了顶棚,咬住树枝的嘴中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低吼。没过多久,地上就流满了黑红色的污血,碎皮、烂肉以及断手断脚装满了木盆,就像牲畜的下水那样,被护工一趟又一趟地倒进外面的大陶缸……

你可以闭上眼睛选择不看。但你却不能捏住鼻子一直不呼吸。药汤、脓汁、汗液、便溺、血浆,所有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让赵栋成的胃肠一阵阵翻滚,差一点就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但他就算真的扶墙作呕,能吐出来的也只有一些胃液而已。

白莹莹,仿佛小球也似的冰晶从天而降,让黎明前的伤病营变得更加寒冷。赵栋成活像行尸走肉似地在伤员当中奔走着,既没办法让自己变得好受,也没办法赶走浑身的疲惫,可他就算已经累得脚步虚飘,依然不愿意以此为理由,向两位大夫请假告退。

因为其他人的状况比他更惨。但他们却仍在坚持工作:伤病营一共有三十位护工,他们必须一边应付情绪激动的担架兵,一边死死按住那些等待截肢的伤员,在医生动手开锯之前捆好所有的绳索;

郝大夫、成大夫仿佛两只悠悠乱转的陀螺,上一忽还在顶着喷溅的血流用力截肢,下一秒已经来到沸腾的汤锅面前亲尝汤药,偶尔还要亲自动手加柴加炭,好让用来消毒的烙铁始终保持红热。与此同时,遍体鳞伤哀嚎不已的伤兵,仍然在被遍身硝烟气息的同袍不断送到。

挖疮、清创、缝合、烧封,两位大夫一个时辰干的活,比和平时期的五天恐怕都多。除去这些所有医生共通的工作之外,他们身为军医,还有很多特别的事情要做:以银针试探伤口流出的脓血,检查是否有寄生蛆虫趁乱钻进伤员体内;给溅上妖邪脓水的伤口敷上强效避瘟药膏,配合桃符一起驱散太虚的感染……

活人不是神仙,当工作繁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失误。快到卯时的时候,有个中年队副被抬进了营里,因为他当时已经咽气,所以两位大夫粗粗看了一眼之后,直接把他扔进了栅栏墙边上的大尸坑。可是谁曾想到,他身上居然藏着整整一窝黑头寄生蛆呢?

刚进尸坑两刻钟,这位队副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与他一同攀爬坑壁的,还有另外十位死而复起的弟兄。万幸的是,每座伤兵营都会为这种事情做好准备,一丈深的尸坑让这批尸愧一再跌落坑底,为附近的护工和担架兵,争取到了足够多的处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