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浮浪(阿星)4(2/2)
“倭寇鬼,倭寇鬼追上来啦!”
大只佬根本没空应答他,“扑通”一声就趴到了主樯根部,双手并用飞快地开始忙碌。在他的家乡话里,桅杆的名字变成了“樯”杆,具体的结构,确实也和翘头船上的那根不一样:它不是被牢牢地插进甲板,而是通过枢轴与特制的底座相连,只用一个人就可以随时收放。万一遇到大风浪,轻轻松松就能把硬帆连着桅杆一并拉倒,真真是既省力又方便——
/但它有个要命的缺点。那就是需要扬帆起航的时候,花费的功夫要比固定式的桅杆多出一倍。/“我帮手,我帮手!”阿星火急火燎地跟了过去,吃力地扶住桅杆中段,一咬牙就扛到了右肩膀上,“你快张帆!一边举杆,一边张帆!岐线,快呀!!!”
阿星漫无目标地骂个不停,腰背手脚的筋肉一齐发出哀鸣。与此同时,大只佬也是“你娘!”、“日他!”地飙起了脏话,“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胜过铁匠的风箱。他的工作比阿星还要要重,既要解开捆绳把硬帆拽开,又要拉住拴帆大索,与阿星一前一后把桅杆吃力地竖起来。两人之前攒下的那些体力,现在是一滴不剩,全都使了出来。
粗麻绳刮过掌心,在石头一样坚硬的厚茧上,摩擦出仿佛沙蟹横行般的沙沙声响;脸颊紧紧贴上桅杆的加强箍,被那长满红锈的粗壮铁圈,印下通红发烫的显眼痕迹。在两人的努力之下,桅杆终于被木楔、卡榫牢牢固定,深褐色的硬帆也被东风吹的紧贴竹骨,推动渔船劈浪向前。
按常理来说,在同样的风力驱动下,肯定是又大又重的倭寇船跑的更慢。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船之间的距离,反倒变得越来越近了。看着逐渐变大的倭寇船,阿星与大只佬都是脸色煞白,蠕动着嘴唇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们已经被恐惧的潮水所淹没,就像那些不幸落进鲛鱼群,周围遍布三角形背鳍的不幸遇难者一样。
渔民、疍民,只要是在海里讨生活的人家,谁没有听说过倭寇的可怕?阿星依稀还记得六岁那年,当时戚大帅还没有到广州行台助阵,倭寇甚至与一些中国海盗勾结,在珠江口的北边占着一个小岛。在一个云团浓密的夜晚,他们趁涨潮的时候夜袭渔村,砍杀男人、轮暴女人,就连一哥那个还在吃奶的孩子,都被倭寇当成练刀的活靶,从上到下一刀劈成两半……
那天夜里,弥漫全村的红黄火光,比昏晕的弯月更加刺眼。时隔多年以后,阿星发现自己又一次陷进了那个可怕境地:同样多云的夜空,同样昏暗的月光,同样漆黑的浪涛,同样形制的倭寇战船……/那鬼船的形状,看上一眼,终生都不会遗忘。/
船头与船尾高高翘起,涂满死气沉沉的黑色厚漆。在首尾之间的甲板,倭寇们堂而皇之地修起一座超过八成船长,并且延伸到两舷之外的高大木板屋,四面开满黑洞洞的箭孔铳眼。在封闭式的木质顶棚,除去一根高高立起的桅柱,还能见到一座四四方方的硬山顶小屋,与朝廷形制迥异的长条形旗幡,正带着一大堆样式统一的图案,在屋顶嗖嗖地飘荡……
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阿星按住自己颤抖的左臂,神情恍惚地看着那条黑色大船。/木板屋一模一样,帆桅一模一样,就连船舷伸出来的划桨,也是一模一样……等下先,划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