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宣讲者(苏然)(八)(2/2)

他的喉咙完全哽住,无法发出哪怕一声叫喊。褐色怪物对这个吓懵了的小个猎物,也没有表现出太多关注。这只丑陋恐怖、全长快有六尺的东西既不兴奋也不沮丧,只是按部就班地抖抖尾须,然后接着做着那些该做的事情:先用六只节肢把自己安安稳稳地立起来,接着再展开又粗又长、边缘长满锋利锯齿的四条甲壳长腿,把肥壮躯干满不在乎地转到猎物眼前,亮出自己的真实长相。

淡黄泛白的生土,随着这些动作成把成把地掉进草丛。苏然在无比恐惧中缩成一团,拼了吃奶力气试图闭眼不看,然而被恐惧完全支配的身体,就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办不到。如果这东西把自己缩小个几千几万倍,那苏然肯定会把它当成土狗子蝼蛄,一脚踩上去碾死就是,但眼前这只比成年人还高还壮、从头到脚披挂坚硬甲壳的庞然巨怪……苏然实在没法把它跟偷吃菜根的猥琐小昆虫看成一类。

妖邪,这只怪物肯定就是大人们讳莫如深的那些妖邪,它的头颅几乎与胸背长成一体,又大又重活像是皮影戏里的攻城撞锤,一双复眼布满密密麻麻的亮点,仿佛摘下来的天上繁星,两条触角坚韧细长颜色黝黑,胜过最上等的拧绳马鞭,即便是在无风无云的夜间,依旧止不住地轻轻摆动;它的腹部颜色较浅,被互相间隔的渴板划分成不断蠕动的众多环节,左右竖着开出两排气门,在苏然的注视下富有节奏地一张一翕,喷吐出一团团粘稠浓密的恶臭气息;它的膜翅紧贴背甲,萎缩退化几乎快要消失殆尽,可那久在地下磨砺的边缘,依旧锋利光滑犹如剃头薄刀……

然而,所有这些甲壳、节肢与锯齿加在一起,也远远比不上最要命的那两样东西:不住咀嚼、仿佛连石头都能粉碎成渣的复杂口器,几乎就是一串紧密扣合的镰刀刀片。长满刚毛,宽敞扁平却又在前端生出粗长倒钩的强壮前肢,足有磨盘大的耙面依旧沾着斑斑血迹。就是这些东西把那只河童斥候一下耙翻,从活物变成怪物的预备口粮,而这只妖虫之所以没有立即进食,只是因为它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马上去挖。

没错,需要马上跳进破磨坊,从苏然辛辛苦苦找到的那个旧水槽去“挖”。对一只长着钉耙般前肢的大块头蝼蛄来说,这种工作真是再合适不过。/没指望了,/苏然看着妖虫正用左前肢拖着的那个熟悉物件,绝望得只想自己给自己脑袋来一下。/唯一能用来自卫的兵刃,被这只浑身是土的虫子给抢先挖了出来,现在已经是没有任何指望了。/“你狠,”他耷拉着脑袋,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微弱的哼哼,“算你狠。还等啥,动手——”

银光。仿佛能灼伤眼睛的炽热银光高速略过苏然视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妖虫左眼,倾斜着扎进脑髓深处。对这支狠辣的冷箭,大块头妖邪事先没有任何察觉,它才刚把铁耙似的前肢伸出一半,就像遭了雷击一样仰头栽倒,复杂的口器痉挛抽搐,仿佛同时刮擦一千具铁器那样发出凄厉惨叫。“吱——吱——!!!”浓茶色的怪虫扑腾着,弹跳着,肥硕躯干在苜蓿地上滚起阵阵碎草,拉出道道土烟,长满锯齿与刚毛的节肢,更是变成了六条充满威胁的锋利机括,暴风骤雨一般劈向苏然刚才的蜷缩之处。

但是苏然已经不在那里。只要有哪怕一丁点的希望,人就不会成为恐惧的奴隶,只要有一丝一毫求生的机会,苏然就会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在妖邪栽倒的瞬间,他当即用一个翻滚躲开危险,顺手抓起掉落在地的那件兵刃,接着拔地蹿起圆瞪双目,豁出去一切地开始了疯狂挥砍: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来来来!!!”